而这种欣喜,再一次让他做出了冷漠的决定。
——猎场已设埋伏,敌暗我明,罢了。
他轻飘飘的话语,落进苏戚耳中,撕毁了彼此小心翼翼维持的和平。
所以,没什么好解释的。
他得把苏戚稳住,以免事态超出预料之外。
薛景寒捏紧手指,一动不动盯着苏戚。他放柔语气,仿若哄劝警戒的猫儿:“戚戚,你先过来。我们进去谈。”
苏戚又往后退了一步。
“戚戚……”
薛景寒的表情很温柔,生怕惊扰到她一样。藏在袖间的手,却早已攥成拳头,指甲嵌入掌心。
“你该不会想要独自去救穆念青罢?猎场现在很危险,你不能去。乖,听话。”
苏戚却笑了,笑意未及眼底。
“薛相,我过来的时候,穆郎还陪着陛下说话呢。现在找他,未必来不及。”
她转身就走。
薛景寒瞳孔骤缩,喝道:“拦住她!”
断荆闻声而动,倏然袭向苏戚。苏戚侧身避过断荆的剑,露出手中青碧短刀。两人迅速缠斗在一起,一个狠厉,一个强势,谁也不肯退让半分。杀戈看得心惊,连忙唤道:“大人……”
薛景寒恍若未闻。
远处二人打得毫无保留,断荆起初不想下狠手,无奈苏戚咄咄逼人,他只能全力以赴。刀光剑影中,眼见苏戚执刃落下,断荆反射性挥剑,待察觉不妥为时已晚。
他的剑,在苏戚右小臂上割开了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
断荆傻眼了。
苏戚没下死手,刀刃及时避开了他的身体。可他却弄伤了对方。
鲜艳的血水,顺着割裂的袖子向下流淌,很快染红了手指。苏戚垂眼看了下自己手臂的伤,表情毫无变化。
“我不是……”
断荆嗫嚅着想要解释,但苏戚完全不在意他,抬脚就往青鹿苑的方向走。
薛景寒抬高音调:“苏戚!”
她听不见他的呼唤。
薛景寒莫名其妙笑起来,语气似嘲如叹:“你总说我很重要,然后转身就陪他去死。”
苏戚脚步一顿。她回头望着殿内的薛景寒,许是距离太远,光线昏暗,她看不清薛景寒的容颜。
曾经铭记在心的那张脸,竟然模糊得认不出来。
她说:“我也可以陪你去死。”
薛景寒道:“这不一样。”
“对,不一样。”苏戚握紧刀具,任凭鲜血顺着手臂流淌。“你想说的,无非是你更重要,我应该事事以你为先,不,以你为天。可是凭什么呢?阿暖,就这样吧,我不想继续在这个问题上跟你耗下去了。”
“那就先不谈问题。”薛景寒坚持道,“你不能走,如今情势危险,万不可轻举妄动。莫说穆念青一定会进猎场,就算他不参与狩猎,卞文修也准备了别的杀招。”
他有一种预感。
如果现在放走苏戚,就会永远失去她。
这种可怕的预感,让他的理性濒临崩溃。
然后他听见苏戚平静的话语。
“我要去找穆念青。”
他回答:“我不会让你走。”
“好,知道了。既然和你在一起,没有救人的自由……”苏戚望着他,眼眸漆黑无光。“季夏,我不要你了。”
轰隆轰隆,惊雷坠落大地。
薛景寒眼里尽是明媚日光,可他的耳中,塞满了嘶嚎般的雷鸣。幻觉蒙住视线,冰冷的大雨肆虐人间。
“拦住她。”他听见自己的话语声,嘶哑且怪异,“折了她的手脚,不要让她走。不……”
他颤抖着按住自己冰凉干涸的脸。
“不要伤害她。”
苏戚一路狂奔,闯进青鹿苑,在猎场外围找见皇帝休憩的营帐。沈舒阳正在和周围的大臣闲聊,气氛和乐一如既往。
卞文修坐在右首位置,举杯浅笑。姚承海扶着黄喻庭的肩膀,侧着身子对沈舒阳说话,不知谈论到什么话题,君臣齐声大笑起来。
没有。没有穆念青。
苏戚径直翻进猎场。周围飘来杂乱的笑闹声。
“穆家郎今非昔比……不愧将门之后啊……”
“此次进山,不知又能猎得何物?上次打了一头雄狮,真是厉害……”
有人惊讶发问,“苏侍郎怎么受伤了?快叫医官来……”
苏戚冷着脸不说话,目光扫视一圈,在场边发现了骑着马的姚常思。姚小公子背负箭筒腰挎长刀,显然做好了进场的准备。几个世家子围着他,真心实意地打气鼓劲。
“这次定能夺得头筹!”
“祝姚公子提前凯旋!”
苏戚快步赶过去,不由分说拽住姚常思的马,翻身跃上。姚常思还没搞清楚怎么回事呢,感受到背后温热的身体,差点儿僵硬得说不出话来。
“苏,苏戚?”
苏戚手法利索地卸了姚常思的弓箭和长刀,然后握住他的肩膀。
“得罪了。”
她低声说着,用力一推,把姚常思扔下了马背。在此起彼伏的惊叫声中,苏戚扬起马鞭抽打坐骑,奔进林子去了。
被众人堪堪扶住的姚常思,原地发愣许久,方才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耳朵。那里仿佛还残存着呼吸的热度。
“这苏戚,还有没有王法了?”旁边的世家子气得跳脚直骂,“强盗,土匪!想赢也不能抢马啊,他也太嚣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