辜负苏戚的信任,又何其可憎。
莫余卿面色灰败,低声下气道:“望薛相放我一马,莫让苏戚知道真相。”
她希望自己是好的。在苏戚眼里,永远明快简单,不怀恶念。
她希望每当自己坐在桃树上,孤立无援的时候,底下有个愿意为她敞开双臂的人。
她希望年年如旧,与苏戚共游红鸾街,戴着面具赏花灯看杂耍,不问政事与明天。
莫余卿不禁自嘲。
她真真虚伪到了极点,生在王侯家,藏了一肚子阴谋算计,偏生要在苏戚面前装样子。
昨晚已经冷下心肠,亲眼看苏戚入局,却在目睹对方狼狈的身影时,有了愧疚和惧怕。
怕失去苏戚。
薛景寒如何不清楚她的想法,轻轻哦了一声:“原来陛下也会怕。”
讥讽之意溢于言表。
莫余卿咬紧牙关,再向薛景寒躬身行礼。
“薛相成全。今后朕再不会生出二心,为薛相马首是瞻。”
薛景寒并不在乎莫余卿今后有何动作。这位新皇帝自打登基以来,为他省了很多心。处理政务不用多教,平时朝堂上还能打配合,把一众朝臣收拾得妥妥帖帖。虽然很多方面尚显稚嫩,但已经比大衍朝前几个皇帝好上许多。
他愿意把她当个门生,慢慢来教。
也不担心她能脱离掌控——只要他不想,她就不能。
可是她不该利用苏戚。
面对莫余卿的恳求,薛景寒情绪毫无波动,不答应也不拒绝。他唤断荆送客,临了突兀发问:“莫望那几个孩子的生死,与你究竟有无关系?”
丰南王一生育有三女四子。其中六人夭折,唯独未央翁主平安长大。
曾有人暗地里推测,这些个子女的意外死亡,或许与莫余卿有关。
而莫余卿告知苏戚,丰南王心胸狭窄贪婪冷血,不愿让子嗣继承王位,所以亲自动手解决后患。
听到薛景寒的问题,她眼皮颤动,轻声道:“都是陈年旧事,朕记不大清了。薛相且放心,苏戚不姓莫。她是你珍重之人,亦为朕心中挚友,昨夜之事,再不可能发生。若朕食言,自请退位,任薛相处置。”
薛景寒神情淡漠,莫余卿难以揣测心意,只得怏怏回宫。
当天,苏戚换上便于行动的骑装,长发依旧用金冠束起。她解除了裹胸带,头一次无所顾忌地骑马过长街。
有那夹着书册的太学生看见,招手唤她:“苏戚,今日论诗么?”
下一刻便如掐了喉咙的鸡,疑惑而震惊地打量她的身体。
苏戚嘴边噙着笑,仿佛没瞧见他们的表情,懒洋洋答道:“不去了,改日再约。”
程易水忙里偷闲跟顾荣出来喝酒,临窗望见底下路过的人,不免愣怔出声:“伏日未至,他玩什么呢?”
旁边的顾荣伸脖子一看,面色变幻莫测,最终狠狠摔碎酒杯。
就该知道是个假断袖!
早该知道的!
骗子!
福运赌坊前,萧煜斜斜倚着门框,皮笑肉不笑地跟掌柜说话:“你说你磨叽什么呢,里头都死了六个人了,我有心给你机会坦白,你再撒谎试试看,嗯?咱们也别回廷尉署了,就这儿。”
他指向宽敞街面,“这地方挺好,亮堂通风,适合做个刑房……”
后半截子恐吓没说出口。
萧煜望着路过的苏戚,难得困惑地歪了歪脑袋。
“苏戚,”他叫道,“你啥毛病?”
第221章 作死
福运赌坊外头站着十来个乌衣吏卒,百姓远远避开,不敢接近。
唯独苏戚策马行过。
没法子,这是回家的路,绕道还得多耗一刻钟。她不太想撞见萧煜,但既然见面了,没有回避的道理。
“萧左监。”她客气寒暄,“多日不见,萧大人更有福相了。”
萧煜眼神古怪,上上下下看她几遍,哎呀叫道:“是你啊。”
他曾遇见个蒙着面纱的女子。
就在京城,大街上。那女子遭遇横祸,被逃犯劫持,语气熟稔怒气冲冲地唤出他的名字。
当时他查了几天,愣是没查出她的身份。
苏戚点头:“是我。”
萧煜连道几声原来如此,想起蒙在鼓里的秦柏舟,顿时乐不可支。
“哈哈哈那傻子……”
话说一半,他扭头面对赌坊掌柜,笑容变得狰狞,“看什么看,你又耗了我一碗茶的时间,现在没得机会了。来人,拿碗来,放他一碗血赔罪。”
……
苏戚顶着路人或惊愕或好奇的目光,慢腾腾回了苏府。
没多久,乱七八糟的传闻飞遍京城。
——夭寿啦,苏家那个纨绔终于疯到开始扮女人啦!
这是其一。
——苏戚又发酒疯了!
这是其二。
——哦,原来苏戚是女子。
这是其三,来自于放弃思考和脑子的一部分人。
治粟内史戚建章在家里摔了一地东西,扯着仆役的脖子嚷:“怎么可能是女人?怎么可能?”
仆役讷讷,无法安抚他的怒火。
姚府,刘德顺报上见闻,姚承海一边喂鱼一边笑,也不知笑个什么。末了,他将盘子里的饵食尽数撒入池塘,冷声道:“丞相与太仆瞒得够深,如此看来,这两人早已联手。难怪如今又要增设马苑造兵器……两家一旦结亲,改日苏宏州擢为太尉也未可知。罢了,这大衍,真是丞相的天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