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笨啊你,没见人家坐车来的,那破地方才多大,肯定是从别处赶过来……”
无论这些人说什么,穆念青脸上始终淡淡的。
苏戚伸手烤着火,随口回答:“我么,从京城来。”
周遭瞬间陷入安静。
然后一片哄然。
“竟然是旧相识?大老远的来见将军?”
“小娘子真能吃苦,这一路得多遭罪……”
士兵们闹着闹着,渐渐回过味来。有人小声嘀咕:“将军不是要成亲了吗?”
对啊,定的人家可不是京城姑娘。
这节骨眼上,有人千里迢迢而来,听着就很有故事。
他们逗苏戚:“小娘子来见将军,想做什么呀?”
抢亲?吃醋?当妾?
一时间猜测纷纷。
苏戚意味不明地笑着,回望穆念青:“我也想知道,非得这么见面,意欲何为。”
你究竟想怎样?
她问了不止一次。
然而永远得不到解答。
穆念青丢了刀柄,解开腰间酒囊,仰脖大口灌下。苏戚离得近,被酒气刺激得吸了吸鼻子。
这么烈的酒,不要命地往肚子里灌,怎么可能舒服?
酒水转瞬见底。
“吃完就休息,再聒噪按军规处置。”
他将酒囊扔进火堆,用力抓起苏戚的手腕,动作粗暴地将人拖进营帐。苏戚肢体不灵活,跌跌撞撞跟进来,已经十足狼狈。腕骨又痛得很,她火气上涌,随手拔出帐内悬挂的剑,向穆念青刺去。
第227章 燕归乡
剑是好剑,沉重且锋利,能轻易刺破皮肉,或者砍断骨骼。
但苏戚手脚无力,这一剑落下去,只割破了穆念青的手臂。下一刻他夺走剑,捏住苏戚的衣领,把人扔进床褥里。
称作床褥也不准确,无非是块薄得褪了色的毛毯,胡乱铺在地上。在外行军打仗没那么多讲究,有营帐有毯子,已经是极好的待遇。更多的时候,穆念青睡在城墙上,躺在死人堆,以天为被以地为席。
可苏戚往毯子上一滚,被底下细碎的砾石硌到,露出忍耐的神色时,就让人觉得,这营帐这布置,包括穆念青的举止,都是对于她的虐待。
穆将军一声不吭坐下来,将长剑横于膝上,一手按住了苏戚的肩膀。
“行了,乱发什么脾气。”
苏戚恨不得踹他几脚,专往心窝子踹。到底是谁乱发脾气?恶人先告状是不?
她掰肩膀上的那只手,掰不动,想也不想张嘴就咬。穆念青躲得慢了些,便被叼住了虎口位置,闷痛感随即传来。
“松口。”
他沉声命令道。
苏戚不听。
她的手脚不争气,牙口却利得很,没多久就尝到了血腥气。穆念青眉头不皱一下,就着这个姿势,用流血的手掌扼住她的脸颊,将人用力按在地上。
“唔唔……”
苏戚这会儿想松口也不行了,她下颌骨生疼,嘴巴被手掌堵住,腥甜的液体倒灌进咽喉。而钳制她的人,就坐在旁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
“你现在的眼神,好像在说厌恶我。”
穆念青缓缓说着,语气无甚波澜。营帐内没有点灯,外头跳跃的火光映进来,勾勒着他模糊而黯淡的身影。些许寒凉的光,在深潭般的眼底摇曳。
“恨我么?苏戚。”他问,“我毁掉了你的喜事,把你带到衍西。”
苏戚说不出话,只能默默回望着他。
“我也恨的。”穆念青自言自语,“苏戚,我从京城回衍西,背负骂名见我爹最后一面。他一直在等我回来,想见见立大功的穆家儿郎。可他等到的,是一个不忠不孝背信弃义的我。”
薛景寒弑君窃国,只有穆念青能阻拦。
他没动手,于是衍西军也成为薛景寒的帮凶。
于穆连城而言,这是灭顶的耻辱。
“苏戚,你知道吗?他是死在我怀里的。我没日没夜赶回来,只来得及见他一面,那个时候他身子几乎全烂了。”穆念青扯扯嘴角,语调平静苍凉。“从脖子底下,一直烂到大腿根。”
该有多强的意志,才能撑住最后一口气?
可这挣扎的气息,随着穆念青的露面,瞬间消散干净。
“他临终前没有跟我说半句话。不是不能,是不愿。”
穆大将军一生峥嵘,最重气节。往上数三代,没人做出愧对列祖列宗之事;他的兄弟和子嗣,也都死得光荣,死得壮烈。
在穆连城心目中,穆家人最坦荡的归宿,就是战死于沙场,马革裹尸还。
唯独穆念青破了例。
让整个家族为之蒙羞。
“我爹是被我活活气死的。”穆念青说,“苏戚,他死了,我没家了。”
真真正正的,成为了孤家寡人。
苏戚安静听着他讲话,视线停留在昏暗的帐顶。
世间难得两全法,在临华殿,她选了薛景寒,所以将穆念青伤害至此。可如果当时她不站出来,穆念青的箭便会穿透薛景寒的心脏。
她又能如何呢?
根本就没有第三种选择。
穆念青松开手掌,随意将衣袍撩起,擦拭虎口溢出的血。苏戚一动不动躺着,开口道:“所以你恨我,把我带到这里。然后呢?打算对我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