阵法勾完最后一笔,时间已近正午。巫夏呼吸凌乱,踉跄着向外走了几步,猝然倒下。
苏戚伸出双臂,接了个满怀。
男人虽然单薄,依旧很重。身体沉甸甸地压下来,苏戚几乎听到了自己骨头的哀鸣。
她竭力站稳脚跟,手掌扶在巫夏后腰上,摸到了湿冷的汗渍。寒冬时节,他的衣物并不单薄,却已被汗水层层浸透。
巫夏张嘴,勉强稳住语气:“去濯清房。”
他所绘制的阵法太过损耗精力,更确切些说,会攫夺他的一部分性命。这没什么奇怪的,平时每一次卜算国运,窥探天机,都是在消磨自己的命。他的身体会愈来愈虚弱,也许不到四十便容颜老去,衰败而亡。
转生之法乃禁术,自然要付出更大的代价。
巫夏倚靠着苏戚,能感受到体内的生机正在被逐渐抽离。他不喜与人亲密接触,此刻却毫无办法,连推开苏戚的力气都没有。
苏戚扶着他,艰难地登上石阶,来到祭坛外面。两人行走在冰天雪地里,凌乱的脚印留了长长一串。中途有其他奴仆赶来,不敢搀扶巫夏,只能围在旁边,眼巴巴地看着,生怕有个什么闪失。
苏戚把人带到热气腾腾的池子边上,替他除了厚重的大氅。剩下的不归她管,正要松手离开,巫夏突然发话:“继续。”
苏戚犹豫了下,对方冷冽的眼眸已经望过来,催促之意溢于言表。
“你是要我穿着衣裳跳进去么?”他语气讥讽,“如你所见,现在的我抬不起一根手指。”
苏戚心想,正好,就这么扔进池子估计能杀人灭口。
当然她只是想想。
「我去叫人。」
她用口型示意。
巫夏的脸色登时更差了:“你敢。”
寻常奴仆不得触碰大宗伯的身体。苏戚知道这人讲究多,一时不能得罪,暗自叹口气,抬手解开他领口的盘扣。
指尖碰到冰凉的锁骨,立即感觉到皮肤瑟缩了一下。
苏戚偷瞄巫夏,果然满脸寒霜,眉心隐约皱起了不悦的纹路。
这么膈应她,还得强忍着让她服侍,简直就是穷讲究。
苏戚有点好笑。也不知现在这情况,究竟谁更勉强一点。总归都心不甘情不愿。
她手指下移,挨个儿解开衣裳的盘扣,将腰间略显松垮的玉带除下。脱了外衫,再扒一层夹棉长袍,里头便只剩单薄的中衣。
苏戚被大片白皙的胸膛晃花了眼。她自觉移开目光,小心翼翼不让自己碰到巫夏裸露的皮肤,把中衣褪掉。对方早已不耐烦地踩掉了靴子,摇晃着跨进池水,只听噗通一声,人淹进去了。
苏戚对着水面冒气的泡泡:「……」
她撸起袖子,蹲在岸边摸索着捞起巫夏的胳膊,把人摁在池壁上。浑身虚脱的巫夏喘着气,俊美的脸庞挂满了细碎的水珠,眼眸雾蒙蒙一片。
明明狼狈得不像样,非得摆着高高在上的架子,对苏戚颐指气使:“先洗发,注意力道,扯掉一根头发我就剃秃你。”
苏戚俯视着巫夏,宛若看一个骄纵作妖的小公主。
她任劳任怨取来皂荚,沾着水淋洗银白的长发。巫夏这会儿话挺多,叨逼叨叨逼叨,一会儿嫌力气大了,一会儿嫌动作敷衍。
“你手折了么?发根都是汗,须得仔细清洗。”
好的公主殿下。
“是想把我弄瞎么?皂液险些进了眼睛。”
好的,给您擦擦。
苏戚拎着帕子,对着巫夏的脸一通呼噜。
她没太使劲,毕竟得罪了大宗伯,最终吃亏受苦的还是自己。洗完头发,便又搓背,苏戚权当自己是个尽职的搓澡工,秉持着非礼勿视的原则,闭着眼睛卖力干活。
说搓澡工也不恰当,她现在就是个照顾病患的护工,义务劳动的那种。
听见巫夏发出轻微的嘶声,苏戚睁眼,这才发觉他白皙的脊背布满红痕。这人皮肤太脆弱,不经搓,乍一看仿佛受了凌虐。
完犊子,又得挨骂。
苏戚做好了心理准备,巫夏却放弃般叹息道:“罢了。我却忘记,你没做过这些。”
他没再要苏戚侍候沐浴,放松脊背倚靠着池壁,将身体大半没入水中。
“我已吩咐下去,重新挑选合适的仆役。”他说,“命数大致相合便可,比不得转生之躯,要求繁多而苛刻。”
不,您的要求已经够苛刻了。
苏戚默默咽下吐槽。
巫夏休息片刻,继续开口:“不过总得寻觅一段时间。近期我还会去祭坛,阵法需绘制多次,方可起效。”
言下之意,这段日子都得苏戚帮忙伺候。
巫夏背对着苏戚,看不见她的表情,自顾自说着:“转生阵颇为复杂,一旦发生谬误,便会反噬其身。我不能出错。”
他不怕她听了去。
小哑仆每日只能行走于祭神塔和倦水居,或者跟随在他身后。一举一动,都在他眼皮子底下。
他也不怕她破坏阵法。
苏戚尚且不知道转生术的真相,如果惹怒了他,只会招致惨痛的下场。趋利避害是人的本能,苏戚不是莽撞无脑的傻子。
“转生阵完成后,便可施术。”巫夏望着雾气翻腾的池面,缓缓道,“苏戚,你想知道是谁想要转生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