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才不关心巫夏为何发表性向宣言。
大概是做了个不可描述的梦罢。
这种事挺正常的,哪里值得大惊小怪。总归梦有梦的逻辑,就像她,哪怕在梦里和个扶她大战三百回合……也没什么嘛。清醒以后也不代表她好这一口。
但苏戚不知道巫夏受困于何等梦境之中。
这些年来,巫夏始终摆脱不了关于来世的梦。他用薛景寒的眼,见证着苏薛二人相处的点点滴滴,用薛景寒的心,感受着所有喜怒悲欢。
他在梦里,将来世走了一遍。
哪怕自恃头脑清明,醒来时也无法分辨现实与虚像。
梦耶?真耶?
谁能时时分清?
好在他身体已如残年风烛,再坚持几年,今生的一切都会落幕。只要在死前不忘记自己的身份,不忘记栾陵的夙愿,那他就不会做出错事。
不会把自己当作薛景寒,毁掉百年大计;不会因为可笑的七情六欲,牵挂来世之人而影响自己的决断。
这来世之人,自然指苏戚。
其实巫夏很清楚,若为大局着想,他不该把苏戚放在身边。可同样也是为了大局,他不得不留着苏戚,确保她这十来年无所作为。毕竟这个人对于薛景寒而言太重要,如果跑丢了,私自弄出什么因果,影响到三百年后的复兴之计就麻烦了。
八年。
这是苏戚呆在他身边的时间。
八年内,他不是没想过杀掉她。
可他一直无法下手。也许是因为苏戚捧着阳雀花的画面太耀眼,又或者是安静读书的模样并不让人生厌。添水披衣,对答讨教,无数次将他从梦魇里拉扯回来……两千多个日日夜夜都这么过来了,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更何况,苏戚作为夺舍之人,死后是否还会复生,谁也说不准。
他必须把她放在眼皮子底下。
他必须看管她。
巫夏不觉得自己的决定有什么错。他防着她,守着她,又怜悯她,教导她。种种情绪都拿捏着尺度,暂时不会出什么问题。
直到今天。
他无意中撞见了苏戚换衣的场面,夜里就梦到了更荒唐的事。
与以往不同,这次的梦境没有薛景寒,也没有锦衣华服的苏家子。他发现自己身处祭坛,地面刻着鲜红的符阵,今生的苏戚躺在阵中,年轻而美好的躯体无力摊开,仿佛一只被钉死在地上的蝴蝶。
不是“她”,而是“他”。
白日所见的景象在梦中得到了延续。苏戚仰躺着,露出脆弱的咽喉,毫无遮掩的胸膛一起一伏,教人联想到郊祀时献给天神的活祭品。而巫夏站在旁边,手里拎着沉重的莲花剑,将剑尖抵在苏戚的锁骨处,沿着骨骼的纹理一路向下划开。
胸骨,腹腔,耻骨。
凌虐的,旖旎的,轻薄的。
他在梦里感觉到了不受控的渴望与兴奋,而这份兴奋,在惊醒之时迅速转化为欲呕的反胃感。
巫夏觉得自己魔障了。
他看着苏戚,想不通为何会做这种梦。对一个男子,最起码今生是男子的人……
「大人要水么?」
苏戚第三次问了同样的问题。
她的言下之意很简单,想干啥您快点儿说,要不就睡觉,大晚上不够折腾的。
巫夏抿紧嘴唇,半晌,冷冷道:“不喝,滚。”
说完又倒在榻上,把自己裹成了蚕蛹。
苏戚:……我有句脏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她熄了灯,回到角落躺下,默念几十遍静心咒。好不容易生出困意,榻上那人又开口了:“苏戚,白天的时候,你在城里可曾遇上什么事?”
苏戚没给动静,装睡觉。
她口不能言,要答话必须起身走到巫夏面前,太麻烦。
再说了,她的行踪能瞒过大宗伯吗?不能。
何必多此一问。
巫夏等不到回应,很快也意识到自己根本无需询问苏戚,等天亮了传唤耳目,就能知晓一切。
他睁着眼睛再未说话,躺着想了半宿心事。
其实苏戚白天去城里没干什么,买买东西,坐酒楼听曲儿,开了房间独自休憩到傍晚。路上遇见言笑晏晏的小姑娘们,依旧围拢过来送帕子瓜果,要说有什么特殊遭遇,也就一位待嫁女子红着脸对她倾吐心意。
苏戚当然拒绝了。
回来路上,山奴拿这事儿调侃她,被大宗伯听见,于是产生了些许误会。
次日,巫夏了解到苏戚的遭遇,误会顺利消解。
不过他还是取消了每月一次的出行机会,不允许苏戚再去城里招蜂惹蝶。与此同时,他给苏戚列了长长的单子,要她按时按点把功课做完,专心治学以备考查。
苏戚就很苦,心里苦。
她万万没想到,都穿越两次了,还得感受类似于高考的滋味。
能怎么办?受着呗。
吾生之有尽,而学无尽矣。
第九年开春时节,巫夏去皇宫赴宴。
宴是私宴,仅有皇帝、敬王和大司徒萧伯勉三人,外加一个千请万请始到场的大宗伯。
苏戚作为贴身仆从,也跟着来了。
但她没有靠近皇帝的机会,甚至无法陪伴巫夏左右,只能守在园子外头,听里面欢声笑语,闻着酒味儿打发时间。
说实话挺无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