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他曾经用尽手段,逼苏戚供出薛景寒的生辰八字。又当着对方的面,一次次刻画转生阵。
可是那又怎样?
没有证据的怀疑,只能是怀疑。
巫夏钻进祭神塔,翻乱了一架子书。然后唤来奴仆,吩咐底下人守好祭坛,莫要让任何人擅自靠近。
该嘱咐的都嘱咐完,他颓然坐下,额头渗满了虚汗。
太累了。
身体支撑不了今日这般肆意的玩乐,歇息时才察觉心脏怦怦直跳,脑袋晕眩得几欲呕吐。
在迟来的不适感中,巫夏没有精力再分辨,苏戚帮他过生辰,是否与薛景寒有关。
总归……真相不会让他欢喜。
永熹二十四年春,栾陵的君主薨逝。那是个风和日丽的正午,宫奴服侍魏明躺下,听见他口呼“归也”,再看时,他已一睡不起,溘然长逝。
时年五十九岁,无疾而丧。
巫夏撑着病躯亲自前来,叹息栾灵离世,叩首长拜。百官莫不恸哭,举国哀悼。敬王魏佚亲自扶柩,赞颂明昭帝生前种种功绩,惋惜他身后无子嗣,只能将政事交托给手足兄弟。
——明昭帝当然不会有子嗣。真正的魏明早已死亡,假替身怎能留下一儿半女,混乱魏氏血脉?
魏佚做事周全得很。他主导了一场漫长的戏,如今终于圆满收场。栾陵强盛兴隆,民心安定,真正的魏明也放进棺木,名正言顺葬入皇陵。
诸事尘埃落定,魏佚来到祭神塔,坐在巫夏榻前说话。
此时的大宗伯,已经衰弱得难以起身了。
魏佚说:“本王家眷已经迁至螺阳山。萧伯勉挑选的族人也都去了,定能护魏氏百年无忧。”
“都城工事完毕,兵甲银饷均已转移,即便发生灾祸,也不会有太大损耗。”
“巫夏。”魏佚叫他,“你还有什么要交待的?”
巫夏疲倦地闭上眼睛,不言不语。
魏佚起身,对他弯腰长揖,默然离开。
过了很久,巫夏拨动手边铃铛,唤来奴仆。
“大人有何吩咐?”
“穿衣,扶我去上边。”
他披着厚重的衣袍,被奴仆搀扶着,艰难地登上顶层,站在窗前看了许久风景。直至眼球酸涩,才低头揉按眼眶。
苏戚抱着竹简,正朝着祭神塔走来。巫夏手指停顿,定定望着下方移动的身影。
他看得很专注,像是要辨别出苏戚究竟何种神情,是喜是忧。
可是他站得太高了。高得无法看清对方的脸。
“别让巫禾上来看我了。”巫夏说,“你去拦住他罢,传我的话,栾灵归位,祝官需前往各城祈福。命他即刻启程西行,莫要在此耽搁。”
苏戚刚刚进塔,就被送了出来。
她听着巫夏的命令,不免疑惑。想上去看看,被奴仆拦着。
“大人不允。”
自从苏戚拜巫夏为师,大宗伯再未挑选新的哑仆,只从倦水居里选了几个机灵的。传话倒方便。
眼下苏戚见不到巫夏,只好听命收拾包裹,在一众侍从的护送下,乘车出城。
十来年了,她第一次离开都城,这感觉不可谓不奇妙。
苏戚捏着特制的令牌,摊开栾陵舆图,查看出行路线。巫夏给她安排得明明白白,先去哪里,后去哪里,粗略一算最起码得走半个月。
她该去么?
苏戚恍惚想到,也许她可以趁机赶往中原。
头顶突然响起乌鸦刺耳的鸣叫,伴随着扑棱棱闪动翅膀的声音。
苏戚抬头,望见惨白的天空。气温燥热得异乎寻常,到处都泛着光点。她眯着眼睛仰望片刻,只觉眼花耳热,白亮的日头逐渐融化四散,像鸡蛋黄一样沿着天空流淌下来。
不,不是。
她屏住了呼吸。
烈日并未融化。流坠而下的,是一颗颗拖着火焰的光球。
……
“薛相小心。”
萧陈接住薛景寒的手,扶他跨过碎石滩。
一行人踩着凹凸不平的废墟,也不知爬了几道断墙,越过多少倒塌的楼阁庙宇。薛景寒遥遥望去,隐约看见前方有座灰暗高塔,塔身显露着巨大的豁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拦腰砸断。
再向右看,则是毁坏得几乎面目全非的祭坛。
“昔日天降流火,满城尽燃。”
迟梦忍不住感慨,“只看这断壁残垣,便知当时何等惨烈景象,怕是人间炼狱也不为过。”
“娘,说这些做什么?”萧问亭抹了把脸,笑嘻嘻道:“我们已经到了,薛相打算从哪里找起?庙宇尽数塌败,要去那座塔么?”
迟梦动了动嘴唇,想说话。
但薛景寒已经开口。
“去那儿。”
他指了指前方宛如乱石堆的祭坛,“我总觉得,那里有东西。”
……
携带着可怕热度的陨石碎片砸落在地,周围草木窜起火焰。
大地在震颤,在哀鸣。拉车的牛跪倒在地,无法前行。
苏戚跳下车,手指死死攥着通行令牌,迟疑数息,转身朝着城门奔去。她出城不久,回来得也快,甚至没遇上什么阻碍。
城门口被砸出了深坑。守城的兵死了两个,其余人来回奔跑着,嘶喊泼水,救援伤者,然而抵不住坠落下来的流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