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急。”领头男子踏进大堂,摘下斗笠和蓑衣,露出玄黑的骑装来。他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径直拉椅子坐下:“先倒些滚烫的热茶来。”
掌柜的连声呼唤伙计。
其余人也纷纷落座。他们的装束如出一辙,容貌或粗砺或温和,然而都很普通。
普通,且陌生。
苏戚想走,被那男子叫住:“小兄弟也坐下喝一杯?你衣裳都被打湿了。”
“不了。”苏戚客气笑道,“待会儿该关城门了,我得收工回家,赶着吃晚饭。”
其实她并不饿。只是该去接阿随了,不好让面点铺照顾太久。此地不可久留,容易沾惹是非。
男子紧盯着她,目似鹰隼:“喝杯热茶的功夫,不耽误什么。”
苏戚还想推拒,被掌柜的拍了下后脑勺。
“叫你坐你就坐!别搅了客人的兴致!”
苏戚无奈,只好拎了把椅子坐在靠近门口处。左右皆是黑衣人,腰间的长刀泛着杀气,金属的反光刺入眼睛。
“小兄弟看着很面熟。”
男子端起茶水灌了一大口,目光依旧停留在苏戚身上。“不知是哪里人?或许我们以前见过。”
店里的伙计闻言搭话:“阿戚从东边儿来,客官眼尖,竟能看出他并非临溪县人?难不成真见过……”
他哈哈几声,无人回应,很尴尬地收了笑。
“戚?”男子重复了这个字,眼底淬着冷光,“我们也从东边儿来,永安郡。”
永安郡离京城很近。
苏戚侧过脸,尽量避开大堂的灯火。她的皮肤用药水染过,眉毛描粗了,黄灰的药粉将鼻梁眼窝加深,整张脸和本来的样貌有些区别。加上这几个月历经病痛折磨,瘦了很多,精神气儿也不如以往。
乍一看,都会以为她是孱弱而年轻的男性。没谁会把她和京城的苏戚联系起来,除非……那人熟知苏戚的长相。
“我不是永安郡人。”她摇头,双手捏着腰际的衣料,似乎见不惯这种阵仗,“客官定是认错了,我们以前没见过的。”
麻烦,出门没带剑。
说话的男子端起茶杯,送到苏戚面前:“也不一定当面见过,画像也算。小兄弟丰神玉秀,容姿过目难忘。”停顿了下,“不过没想到这么巧,刚进城就能遇上。”
苏戚没接:“客官说笑了。”
“怎是说笑?我等认人,认三庭五眼,皮肉骨相,眼神口音……一旦确认从不出错。”
最后一个字尚未落下,苏戚猝然抽出身侧那人的腰刀!四周一片拔刀之声,冷毒的光织成密不透风的网。
……
这是直冲着她来的杀手。
武功算不得太高,但人多势众,配合得当。
若她旧伤痊愈,体力恢复,或许能全身而退。可是现在只能勉力应对,几次三番险些被震脱了剑。
客栈的掌柜早就逃到后厨,伙计也趴在地上抱头求饶。大堂的桌椅被踢翻砸烂,接连落下的刀刃如同索命的钩子,划过苏戚的腿脚,肩膀。
她竭力从客栈脱身,胡乱拉了匹马,向城外奔去。亏得这客栈缺人手,做事慢腾腾的,还没把坐骑拉到后院马厩。
雨水拍打在脸上,氤氲了视线。
苏戚听着背后越来越近的追赶声,咬牙用剑刺进马臀。身下的骏马嘶鸣数声,尥蹶子差点儿把人掀下去。
她紧紧抓着马鞍,驱策它向前跑。
要快,再快些。
她已经能看见映着火光的城门。吏卒推动着沉重的镶铁门板,打算闭合落锁。
再快些!
苏戚抓紧缰绳,马蹄越过狭窄门缝,继续狂奔。她听见城门关闭的声响,也听见了许多嘈杂的喊叫,不过都和她没关系了。
在茫茫雨幕中,苏戚擦掉脸上的水,沿着官道一直向南而去。
如果啊,只是如果。今天不是今天,而是两日后,那她就能在驿馆见到苏家人。然而万事没有如果,她窥见了微末的回家希望,现在希望破灭了。
苏戚绕开驿馆,进入沟壑难行的山林。
她不能向驿馆的差役求助,因自己身份危险,不知敌人隐藏何处。那些来杀她的人,会不会在驿馆留了内应?
进一步说,他们为何要杀她?背后的主使者是谁?
薛景寒么?抑或其他人?
她的行踪如何暴露?何时暴露?
苏戚脑子里塞满了疑问。她一边逃亡一边梳理思绪,将目前的局势摊开来剖析,然而始终得不出最终的结论。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暂且不能返回临溪县了。
尚未断奶的阿随,走街串巷行医的鱼娘,都见不到了。
这场追逐整整持续了十天有余。
苏戚疲于奔命,追杀者如影随形。她曾睡在布满蜘蛛网的山洞里,也曾头晕眼花跌落坡道。马被她扔在半路,后来腹中饥饿时,想过也许该物尽其用,而不是把失血力竭的坐骑丢弃掉。
事已至此,只能搜寻别的办法。
苏戚抓溪流里的鱼果腹。因为不能生火,必须生吞。除了祈祷这肉没有寄生虫,好像也没什么可做的。
运气好时能摘到野果。好吃的和不好吃的。
还有色彩很可疑的蘑菇……不知道吃了会不会看见小人跳舞,无奈作罢。
总之她躲啊藏的到处跑,快把自己弄成个野人,总算甩脱追兵获得暂时的安全。拖着一身伤找到临近的村落,路过的农妇看她可怜,送来清水和干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