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暖。”
她唤他。
薛景寒抬起头来,眼尾泛着红,对她清浅一笑。
“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她从木梯摔落下去,昏迷整整半个时辰。没有预兆,无法唤醒,最后是薛景寒强行给她喂了一株苦天箩。
苏戚察觉到嘴里熟悉的药草味道,听着薛景寒描述她晕厥的情形,恍然道:“你知道了啊。”
薛景寒握紧她的手指,轻声应承。
“是,我知道。”
第334章 好事成双
知道她私下里服用苦天箩,也知道她偶尔失眠难以入睡。
只是苏戚不提,薛景寒便抱着侥幸想法,试图把她的情况理解为普通的疲惫与气血不足。
他刻意遗忘明昭帝魏明的死因。
遗忘苏戚成亲前后的昏迷症状,以及道士申元下的定论。
——外来魂魄无法永远借宿躯壳,迟早尘归尘,土归土,烟消云散不复存在。
可薛景寒又是个无比清醒的人。清醒地意识到,苏戚迟早会死。
他仿佛被无形力量劈成了两半,既沉溺于当前的安稳,小心维系着美好的表象;又品尝着骨髓血肉啃食般的疼痛,一遍遍面对无力斡旋的事实。
直到苏戚在书局昏倒,他和她被迫坦诚以对。
苏戚反应很平静,甚至笑了笑:“知道也好,本来就打算过几天和你说的。我倒是忘了,你记得魏明的事,对我的症状想必很了解。”
薛景寒紧紧咬着牙槽,呼吸有些重了。
苏戚又道:“苦天箩不好找,但我没省着吃,怕药效不足。试过好几种服用方法,太频繁了反而会发热呕吐流鼻血,只能十日一株,生服最佳。”
她设想过提炼药物成分,但究竟什么成分对身体有效,根本查不清楚。穿越之事玄而又玄,她百般推敲,只能得出一个结论,就是意识和躯体不兼容,因此出现排斥反应。
服用苦天箩,能缓解身体昏厥与失眠症状。
但无法根治。
苏戚花了几个月时间试验,已经彻底确信了自己的推断。
她叹了口气,“按照先前的经验,昏厥有长有短,往好了想,说不准我还能跑到其他稀奇古怪的地方玩一玩。但到最后,我会和魏明一个下场,对么?”
薛景寒眼睛发疼,想说话又发不出声音。
“也许魏明昏睡的那几次,也得到了特殊的经历。”苏戚若有所思,“后来一睡不醒,尸首腐烂,意味着他真正死亡。我也……”
薛景寒下意识用力,将苏戚的手指捏得泛白。
“你不会死。”
“每个人都会死,迟早的事。”苏戚翻了个身,侧睡在床上,弯着眼睛开玩笑,“我若真死了,你可不能把我冻在冰窖里。太冷了,而且很渗人。”
薛景寒听不下去,俯身亲吻她的嘴唇。任何风轻云淡的话语,都是割心剜肉的刀,把他划得鲜血淋漓。
可苏戚自己毫无知觉。
就像上巳节兰华殿走水,他之所以慌乱失措,不管不顾冲进去,何止是因为关心过甚。栾陵的天灾历历在目,他记得身体破了洞躺在地上的感受,记得纷杳而至的流火,和铺天盖地的绝望。
哪怕这些记忆不够真切,他仍然不想再度迎接绝望。
现在苏戚所说的话,无异于将薛景寒打落深渊。
……
接下来的日子里,一切照旧,似乎还是风平浪静。
薛景寒也在搜寻苦天箩,不惜钱财与人力。鱼娘不知内情,笑说大衍的苦天箩怕是要被丞相薅完了,改天她若能培育成功,想必赚得盆满钵满。
当然这话只是说说。
苦天箩无法培育,只能生长在古怪山岭。
除了找药,薛景寒还挑选了几位医术精湛的大夫,以及行踪诡秘的术士。佛家僧人也被请来。一群人钻研苦天箩的效用,找寻定魂之法。
苏戚不知道薛景寒怎么跟人说的,总之薛宅来了许多陌生外客,经常彻夜商议争论,时不时过来给她诊脉问话。庭院里总是弥漫着中药和香火的味道,一碗又一碗浓稠的药汤送到苏戚手中。
薛景寒安慰道,戚戚,你莫担心,没人敢乱传家宅里的事情。你好生养病,会好起来的。
苏戚被迫呆在薛宅,连着两个月没能去书局应卯。
她想说何必如此,可是每每看见薛景寒沉默的眼眸,便由着他去了。
后来有一天,阿随被擎着金铃的术士吓到,发烧说胡话,哭个不停。苏戚再难忍耐,要薛景寒把那些人都送走。
“你知道这么做是没用的。”她抱着哭得打嗝儿的阿随,一边柔声哄劝,拍打他的脊背,一边和薛景寒说话,“阿暖,别忙了,好么?”
自己的身体自己最清楚。
煎熬的药汤和生服苦天箩没有区别,法事和祷祝纯属讨个心安。
薛景寒哑声道:“你让我再试试。”
苏戚不忍打碎他的希望。于是两人达成妥协,术士和僧人离开,大夫每隔五天过来一趟,根据具体症状调整药方。
苏戚恢复上值,按时去书局做事。薛景寒亲自接送,陪她去问心书局,再准点儿到书局接她回家。因为早晚都得喝一大碗苦得要命的药,苏戚见着薛景寒,就仿佛尝到了可怕的苦味。
“这样不好。”苏戚半是玩笑半严肃地说,“每次都是你盯着我喝药,时间久了形成条件反射,爱是会消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