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荣把凳子又挪近几分,附耳过来对苏戚说话。
“三本卷宗,昨夜已经查阅完毕。有些地方值得考究,今日讲学结束后,我们在白麓台后面的问心园等你。”
苏戚正要找程易水看卷宗,闻言欣然应允。
顾荣交待完事情,身体退后些许,看着她问:“苏戚,我把你翻墙的事告诉程兄,你怪我么?”
说都说了,再提这些也没意思。
苏戚客气回道:“没什么,你跟谁说,是你的自由。况且学监也不知情。”
顾荣抿着嘴角笑,眼睛里含着一汪春水:“我就知道你不怪罪我。”
苏戚眉心一跳。
直觉让她向后躲避,但背后已经是墙壁。顾荣态度亲昵地握住她的双手,言语中充满柔情蜜意:“苏戚,你待我总是这般好。”
好不好的,她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没做。
苏戚脸上带着营业式的微笑,想要把手抽出来。堂后有人寒暄说笑,刘大儒的声音格外显著。
“薛相亲自监学,辛苦辛苦……”
谁?
苏戚扭头,瞧见刘大儒陪同薛景寒走出来。
是薛相!
薛相亲自来了!
满座学生惊喜交加,各自挺直了脊背坐好。
在这种整齐安静的场合中,薛景寒几乎不用寻找,就看到了角落跟人拉拉扯扯的苏戚。
他的视线落在苏戚与顾荣交握的双手上,眉头蹙起,开口问刘大儒:“讲学前,不必温习课业么?为何仍有人闲聊嬉闹?”
刘大儒又气又慌张,不好当场发作,只能怒瞪几眼,低喝道:“顾荣,还不快回到你的位置上?不知礼数!”教训完,他转头跟薛景寒解释,“薛相见笑,这学生平时很规矩的,才学也好。可能前段日子告假探亲,心中思念同窗,所以一时逾矩……”
至于苏戚,他没法解释,也不想提。
苏家的小子拈花惹草出了名,瞧瞧如今这场面,说啥都不合适。
薛景寒看着顾荣磨磨蹭蹭坐回去,漠然说道:“诸生感情甚笃。”
这句话听着像夸赞,但声音凉飕飕的,吓得不少人呼吸都放轻了。
薛景寒缓步而行,偶尔拿起桌上经书,询问学生几句。譬如功课进度,文章义理,对某段某文有何见解。
太学内讲学自由,秉承游学之风,许多学生有串课听讲的习惯。来这间讲堂的人,时有变化。谁也没料到能在今天巧遇薛景寒,还被抽考提问。
有人因紧张过度,说话磕磕巴巴,也有人自信昂扬,对答如流。
苏戚坐在角落里,起初尚有兴趣,听了一会儿。后来她便觉得枯燥,低头看书。
看着看着,案前落下一片阴影。
薛景寒按住她摊开的经书,轻轻拉拽,露出底下图文并茂的话本儿。
眼瞅着藏好的话本子要原形毕露,苏戚连忙伸手,扯住经书边角。
薛景寒仿佛没看见话本子,语气平淡地命令道:“苏戚,把手拿开。”
不,不能。
苏戚拽着经书,试图跟薛景寒打商量:“我才疏学浅,问我经义,也答不出来的。不如再让我看看书……”
“会不会答,问了才知道。”薛景寒说,“我且看看你书上的批注。”
苏戚书上怎么可能有批注。
她眨了眨眼睛,有些为难。
不是她非要犟,属实今天拿的话本子不合适公之于众。
本来前几天都在看史书,结果史书看完了,雪晴很贴心地给她带了新出的坊间话本。没奇怪的同人配对,也跟京城绯闻无关,单纯讲精怪山鬼的作祟奇闻。夏天用来消暑,最合适不过。
问题就在于,这本故事配画太会抓精髓,乍一眼看上去,和春宫图没两样。
“真的不合适。就让我自己看书吧……怀……”苏戚想喊怀夏,觉着不合适,顺应气氛改口叫道,“先生。”
薛景寒眸光微闪,压着经书的手指逐渐松开。
苏戚安心下来,正要拿回书册,哪知薛景寒势如闪电,来了招釜底抽薪,把她藏在底下的话本子夺走了。
勾勒精细的图画,大喇喇展现在薛景寒眼前。
……完了。
苏戚不忍直视,双手捂住脸。
她能感觉到,面前的薛景寒,身体越来越僵硬。
良久,薛景寒缓缓开口。
“不学无术,辜负光阴。”
是是,您训诫得对。
苏戚挪开手指,不意瞥见薛景寒耳根微微泛起的红。
清冷如仙人的薛丞相,当即合上话本,态度冷漠地对她说:“收心听讲,今后若有再犯,罚你抄书百遍。”
苏戚只能点头:“知道了。”
薛景寒将话本子收进袖中,阻拦了周围窥探的视线,径自走向旁边的顾荣。
“人稟阴阳气而生,故内怀五性六情。性善情恶,如何自处?”
顾荣当场被问懵了。
先前提的问题都很友好,最多不过是考察功课学习情况。唯独到他这里,薛景寒问了没学的东西。
所幸不算太难。顾荣斟酌言语,边思考边回答道:“性有仁而情有利欲,情欲虽恶,亦可悟学得道,扶成五性。”
薛景寒颔首,面上看不出喜怒:“既如此,自当一心向学,修养心性,勿为情爱之事荒废学业。对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