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戚没说话,从袖子里取出诗集,交给杨惠。
杨惠不明所以,疑惑叫道:“苏戚?”
“何婉婉被掳至卞棠私宅。救出来的时候,她……”苏戚尽量把话说得委婉些,“神智混乱。”
几人同时陷入沉默。
不用苏戚描述,他们都能想象何婉婉遭遇了什么。
杨惠突然起身:“我去看她。”
“不用了。”苏戚整理了下言辞,快速说道,“她已自戕,尸身停于丞相府。何深守着,天亮由薛相出面弹劾卞氏。”
良久,谁也没有吱声。
杨惠走到空地处,借着月光翻开诗集。每一页的墨字旁边,都有朱笔批注,或应和,或询疑,一笔一划写得很认真。
他翻了一页又一页,渐渐笑出声来,边笑边撕扯纸张,塞进嘴里吞咽。
“昔日春光好,浅碧映红妆……”
“绣成一树新桃……与子并肩偕老……”
念着念着,后头便呜呜咽咽,听不大清了。
苏戚朝东寮走去。谁也没有再叫她。
回到自己的房间后,苏戚喊雪晴,雪晴不在。喊十一,十一也没回来。她原地站了一会儿,才隐约记起自己把雪晴留在了丞相府,陪伴何深。其余的十几个苏姓儿郎,则是由十一带着,回苏府包扎养伤去了。
苏戚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脱掉不舒服的湿衣服,把自己裹在被子里睡觉。
这一觉睡得特别不安稳,白日里的遭遇变成混乱的碎片,来回在眼前闪现。何深向她下跪,何婉婉脖颈的血口子,卞棠变了调的狠话。末了,又是薛景寒站在面前,攥着她的手腕,用轻得快要听不见的声音说,苏戚,你别走。
苏戚一根根掰开薛景寒的手指,于是他就笑起来,表情怪异而悲伤。薄薄的冰从脚底延伸着攀附上他的身体,覆盖住如玉的容颜,将他最后的言语冻结得支离破碎。
苏戚,你说过喜欢我。
……骗子。
接近中午时分,震天响的拍门声接连响起。苏戚捂着依旧疼痛的脑袋,勉强套了几件衣服,起身去开门。
外头已经变得闹哄哄一片,姚常思带着人拦着杨惠几个,程易水探出半拉身子扒着门框,还想继续拍门,看见苏戚出来,眼睛都亮了。
“苏戚,出事了!卞棠放话污蔑婉妹妹是他花钱买的外室,说你跟婉妹妹偷情还上门抢人闹事,她觉得没了脸面所以自杀!何深写了告劾书,出门为婉妹妹洗清冤屈,却被卞棠以讹诈诬告之罪抓进考工狱!”
程易水一口气不停歇说完,气得姚常思直骂:“就你有嘴?说这些干嘛,又要苏戚去大牢捞人吗?”
骂完,姚常思转头又对苏戚出言威胁:“你休想掺和此事,卞棠泼脏水就暂且让他过嘴瘾,现在朝中局势不对,只能观望……”
没说完,程易水啐了一口,鄙夷道:“姚承海倒是常年观望,也不怕把自己变成望帝石!”
嘲讽到御史大夫身上,姚常思哪里能忍,杏眼怒睁,捏拳就要揍程易水。杨惠和顾荣用身体护着,一堆人拥挤在门口,吵吵嚷嚷不停歇。
苏戚敲了敲脑袋,感觉里头嗡嗡作响。
她吐出一口浊气,缓缓开口:“都别吵,让我理一理。”
过道逐渐安静下来,众人都望着她。
“卞棠散播谣言,污蔑何姑娘是他的外室,且与我有私情。”
“我抢人闹事,何姑娘脸面无存,所以自杀。”
杨惠愤愤插嘴:“心都沤烂的混账玩意儿!”
“何深要为妹妹申冤,所以写告劾书出门。”苏戚停顿片刻,问:“他怎么出去的?又是谁把卞棠的话传进丞相府?”
众人皆是一愣。
得知何深被抓后,他们只顾着气愤和拦人,倒把这些疑点忽略了。
“丞相府有内奸。”顾荣忖度着说道,“应是故意诱使何兄出府,方便卞棠抓人封口。”
“早朝时,天子甫一露面,后宫便传来急讯,说皇后娘娘验出喜脉。天子大悦,携群臣设宴庆贺,至今未散。”姚常思强忍怒气,顺着顾荣的话分析,“如此场合,天子不允谈论政务,薛相也不便弹劾卞家父子。偏巧卞棠就把话传给何深,抓到了人,抢占先机。这些事定有太尉谋划,后续如何尚且不知,怎能轻易插手?”
姚常思把情况摊开一说,西寮的人也冷静了下来。
“可是,我们不能坐以待毙。”程易水打破沉默,“何兄在狱中凶多吉少,婉妹妹死不瞑目。”
苏戚看他:“你想做什么?”
程易水从怀里取出一方皱巴巴的纸,展开来,是满幅墨字。
“何兄的告劾书,我托人找来了。”他微笑着,环顾四周,朗声道,“我们来誊写,我们去印发。”
“让皇宫里的人知道,外头还有千万百姓的声音。”
第65章 那种希望没有用
何深写了两份告劾书。
第一份,于事发当夜,在丞相府中,他靠着何婉婉的棺木写下。因为要呈上朝堂,告劾书言辞工巧,哀而不伤,读之令人扼腕长叹。
这份告劾书,被薛景寒带走,却没有宣读的机会。
第二份,则是早晨时,何深听到了卞棠污蔑羞辱何婉婉的谣言,激愤之中慷慨成笔。语言未经雕饰,字字平白朴实,却满溢悲痛愤恨,极易唤起常人共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