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海里有个声音,告诉她,去死吧,去死吧,死了才能赎罪,死了就不会这么疼了,死了就可以忘记了……
手指不断收紧,锋利的触感刺痛掌心。
钟意下了车,成为喧闹街头的孤魂野鬼。
她像个被宣判死刑的死刑犯,却不知道刽子手会何时行刑。
街上人来人往,不知道要往哪一处聚集。
她跟着他们,没有自己的方向,只是麻木地往前走着。
脑袋里一片空白,有人在不停、不停地说话。
一个声音趾高气昂,说他不要你,如果不是你,他不会快要死掉。
另一个声音奄奄一息,说他要我,你骗人。
于是那个声音尖锐反问:如果他要你,他为什么不来找你?
对啊,他为什么不来找我。
因为,没有人愿意要我,我是个烂人,我是个害人精。
脑子变得很乱,伤口被大力撕扯,所有防线轰然倒塌。
声音从四面八方袭来,被刻意遗忘的画面一股脑涌入。
眼前,是班主任的冷眼,是班里男生肆意的笑,是领导在应酬上搭过来的那只手,是所有证据毁损的、顾清淮送她地那一支录音笔……
耳边,他们说着“恶心”、“马子”、“你有没有骑过她”、“肯定是她先去勾引”……层层叠叠织成网,将她笼罩其中,无法逃脱。
最后,是躺在病床上昏迷不醒的顾清淮。
脑袋疼得快要炸裂,钟意分不清今夕何夕,眼前一片模糊,胸腔的心脏死气沉沉地跳动。
她在无人的角落蹲下来,把脸埋在手臂,湿热的眼泪肆无忌惮,在一瞬间将她兜头淹没……
她像是深海上被卷入暴风雨的一叶扁舟,停不了岸,看不见灯塔,只能在无边黑暗中任由自己溺毙,静静等待解脱的那一刻。
她听见耳边有惊呼,人群有躁动。
可她的世界风雨飘摇,漆黑一片。
“找到你了。”
记忆深处最眷恋的声音,毫无预兆地从头顶落下。
钟意懵懵抬起头,对上一双清澈无可比拟的眼睛。
心跳停跳,呼吸凝滞,那双湿漉漉的瞳孔终于映出最想念的人的影子。
这样的场景,在梦里重复太多遍,只要她伸手去触碰,就会发现,眼前都是幻影。
她不敢眨眼、不敢呼吸甚至不敢哭,只是用一双红肿的眼睛看着他,难言的委屈、说不出口的心酸、被逼到绝境的崩溃堵在胸腔压在心脏,让她快要窒息。
直到他在缩成一团的她面前蹲下身子,将她揽进想念得快要疯掉的怀抱。
她闻到独属于医院的清苦药味,和他身上独有的温暖的、治愈的、安全的气息,一切的一切交织成网,将她护在里面。
钟意强忍的眼泪无意识顺着脸颊滑落,埋在他怀里湿了他的衣襟:“你怎么在这?”
“不是说好的,”顾清淮轻轻揉了揉她的脑袋,“流星雨。”
——明年猎户座流星雨,顾清淮会赴钟意的约。
被按下暂停的时间重新开始流动。
钟意这才分辨出刚才人群中的欢呼,他们说的是——“流星雨来了!”
顾清淮深深看着她,轻轻弯了下眼尾:“钟意,我来赴约。”
钟意这才相信,他是真的,他醒过来了,他来找自己了。
眼泪挂在睫毛、划过脸颊,最后落在他为她擦眼泪的手上。
他的指尖那么凉,他的脸色那么苍白,嘴唇没有血色,是大病初愈。
而让他变成这样的,是自己。
“顾清淮。”
“嗯。”
他的头发长长了,遮住眉峰,脸颊比以前更加瘦削。
生病消磨了他眉眼间沉沉的肃杀气,此时此刻的顾清淮,温柔清隽,脆弱可欺,就算皮肤白到病态,也依旧英俊让人心动。
所有的细胞在这一颗叫嚣着想念他喜欢他,而所剩无几的理智,在她疯狂想要靠近他的时刻,筑起一道高高的墙。
钟意的声音很轻,不用风吹,自己就散了。
“我生病了,不知道会不会好,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好。”
“我睡觉不能关灯,睡着就是噩梦,我会变得麻木不仁,一而再再而三地伤害你。”
“可能哪天你看不见,我会自杀,就算你对我再好,我也感受不到……”
“顾清淮,我是个怪物,我变成了一个怪物啊……”
接下来的那句话,用尽她能用尽的所有力气。
钟意眼里有了湿润的泪光,泪光的尽头,是她此生最眷恋的人。
“我们不要在一起了,顾清淮。”
流星开始大片大片划过夜空。
你来招惹他,又把他抛下,她看着顾清淮的眼睛,倔强不让眼泪掉下来。
流星雨一颗一颗稍纵即逝,热热闹闹的欢呼声时时响起在耳边,而在他们这一小方空间,空气是凝滞的,时间是静止的,顾清淮只是看着她,没有说一个字。
钟意的目光里带上湿漉漉的祈求。
顾清淮终于开口,他说:“不分手。”
他恐怕还不知道,他在昏迷的时候已经说过这三个字。
钟意心都要疼碎了,可那种逼他离开的念头几近疯魔。
她不受控制地发抖,最后直接把自己最怕被人看见的伤口、彻底撕裂在他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