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年新一线城市快速发展,南城变化太大,她都快认不出来了。
陆弥又想到刚回北京的时候,穿梭在学院路那片的胡同和小道里,她也是这样迷茫。
更别提刚回国在重庆落脚的时候,除了能认识路牌上店门口的那些中文字外,她对那个城市熟悉程度,并不比 Charlotte 好多少。
好像无论在哪里,她都是个异乡人。
窗外的风景渐渐由陌生变得熟悉,房屋也渐渐变得低矮,新市区发展日新月异,老城区却一直是原来那个样子。
出租车停在熟悉的巷子口,雨正好停了。陆弥一眼便看见那个小卖部的灯牌。
她好像还欠祁行止一个寒假的冰棍——当年这个“豪言壮志”的承诺,被她遗忘了这么久,居然一瞬就想起来了。
“42.”司机报了价,也是在委婉地催促她下车。
陆弥回过神来,从口袋里掏出现金,递给他等着找零。
司机本来连二维码都准备好了,乍一看到纸币,还愣了一下,玩笑道:“好久没看到现金了…”
这几天陆弥已经听过无数遍这句话了,她扯扯嘴角笑了笑,没有接茬。
夜色已深,巷子里家家户户都关着门,零星亮几盏灯。
她把脚步放得很轻,可短靴的高跟扣在旧石板路上,无论多轻都还是发出“哒哒哒”的声音。
这声音提醒她,她居然真的回到了这里。
昏暗路灯下,红星福利院看起来和当年一模一样,连挂在大铁门上的那把钥匙好像都没换过。
门没锁,陆弥轻轻推开,“吱呀”一声,引得廊下正在洗衣服的妇女抬头看过来。
那是在福利院做了二十多年的生活老师杜红霞,陆弥刚来福利院的时候,她就已经在这里了。
杜红霞看见陆弥,惊得动作一顿,肥皂滑进水盆里也忘了拿。她目瞪口呆地盯着陆弥看了好一会儿,才连忙起身,“来啦!老师就知道你会回来看看的。”
一开口,却忍不住带上哭腔了。
“嗯,”陆弥心里滋味难言,轻轻应了声,“我就上楼看看,有东西要拿。”
杜红霞止住了叫孩子们都来看看陆弥姐姐的冲动,重重点了个头,“欸!你去看,你去看!林院长把你原来的房间改成了图书室,孩子们最喜欢那里了!”
她一说话,眼泪就不住地往下掉。
陆弥没说什么贴心的话去安慰她,她说不出口。杜红霞拍了拍她的背示意她上楼去看看,她没多寒暄,径直上去了。
福利院缺钱,这是陆弥从小到大的亲身体会。现在沿着老旧的楼梯往上走,穿过墙壁斑驳的走廊,她知道,福利院这几年的日子也并没有改善多少。
她原来的房间门口挂了个小木牌,上面用粉笔写着可爱的圆体字——“读书室”。
陆弥把手搭在冰凉的门把手上,犹豫了一会儿,深吸一口气,又吐出来,才轻轻推开了门。
靠左面墙两座大书架,书还没有摆满,但都井井有条地贴着序号、一本挨一本整齐地摆放着。
右边墙下,两张矮桌,几个小板凳,也都用粉笔在凳子腿上标了序号。矮桌上各放着一个笔筒、一排蜡笔、几张卡纸,还摆放着几个精巧的小模型玩具。
条件有些简陋,但能看出布置者已经用了心。
陆弥的目光从左至右扫过这个熟悉的房间,最后定格在正对门的窗户处。
窄窄的窗台上,放着三个小小的工艺品,陆弥一眼便看见最右边的那个竹蜻蜓。
她忽然心跳加速,好像受到什么感召,急急地迈了两步走上前去。
她不必拿起来,一眼就能看出,这是祁行止送给她的那只。那年除夕离开南城前,她曾经想把它带走,却怎么也找不到了。
她看见竹蜻蜓被侧放在窗台上,头对着墙壁,忍不住伸手想把它纠正过来。
祁行止说过,竹蜻蜓的头得对着窗外。
虽然不知道这个稀奇古怪的规矩背后渊源是什么,但专业的事,还是听专业的人的吧。
她伸手把竹蜻蜓拿起来,却忽然觉得不太对。
拿到眼前仔细一看,才发现这竹蜻蜓几乎是个半废品了,有划痕、有渍点,两边翅膀还不对称。
最重要的是,竹蜻蜓头部,多了个小小的凹槽,看起来就像缺了什么部位一样。
陆弥拧眉,努力地回忆着竹蜻蜓的头部原本放着什么东西。
但时间太久远,这种突然从整体中摘除的局部细节,也实在太难回忆。陆弥绞着眉毛想了好一会儿,仍然毫无头绪。
她心里总觉得这个竹蜻蜓肯定有什么不对劲,于是留了个疑影,把竹蜻蜓拿在手上,继续观察着这间小小的图书室。
可惜,除了这竹蜻蜓外,陆弥再没看见什么与自己或者与祁行止有关的东西。
搜寻无果,她有些黯然地打算离开,目光略略一扫,却发现书架最顶栏有一本浅绿色书脊的硬壳书。
其他的书因为被翻阅过太多次,书脊上都有些折痕,标签也变成暗黄色,但这本却仍然笔挺,标签也是干干净净的。
陆弥忽然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她伸手将那本书抽下来。
辛波斯卡,《万物静默如谜》。
是她当年送给祁行止的那一本。
原版英文诗,福利院的小孩子们看不懂,所以束之高阁,碰都没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