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无慢慢地, 一张冰冷的脸,用堪称温柔,缱绻的嗓,缓缓铺展开那些层叠交错的记忆。
“我天赋卓绝,虚风领我进道门,掌门直接赐我道莲为名,看重非常。将我当做下一任掌门培养。
然我有记忆开始便时常梦到一个女子。红袍,长发,长得很美。又英姿勃发。一把枪用地出神入化。
我数次卜卦,算不出她姓名。算不出她生辰,算不出她来世今生。
于是我以为,她只是个虚影。
可我为此苦恼,清心决念上一千八百遍也不得清去杂念。别无他法,甚至开始日日梦魇。掌门与虚风师叔无奈,命我游历山川湖海,寻一个解脱的机缘。
十五岁时,我出了望仙谷。走过半个九州,依然忘不掉那个女子。
直到我十七岁那年途经此处大泽。听闻多年前曾湍急不休,幸得前朝徽国质子一块白骨镇压在湖底,至此河流平缓,分出许多支流灌溉天下黄土。于是生了兴致,十分好奇这白骨镇泽一事是真是假,前去一探究竟。未想罗盘失灵,走入岔口。
在这林子里兜兜转转十日,我不慎坠入了那个山洞。一块寒玉,一副冰棺。棺中躺着我最熟悉的女子,两具白骨,一左一右为她扶灵。
前朝的女帝,史书只给她寥寥几笔,同那些流水皇帝无甚区别,甚至不如其父摄政王。看到棺中画作时,我才知原来一直入我梦的人,就是她。
许是鬼迷心窍,我打开了棺椁。”
掌门说,你天生便如莲一般。
莲在水中生,心在水中明,你心望明月,明月照你心。
唯盼你道心如莲,这乱世之中,出淤泥不染,枕清风而眠。
他自小就知道,他和寻常人不一样。和寻常只会笑闹馋零嘴的弟子们不一样。
掌门常言,他生来就是修仙的人。除却徽国那位惨死的质子,再没有人比他惊才绝艳。他倨傲,清寒,对自己严苛无比,承载道门所有人期望。
他不惧鬼神,反静展胸怀,期待与万物自然攀谈。
是以当时的寂无,或说是道莲,并不害怕一具尸身,也并不觉自己做得有何不妥。
只是好奇,十分地好奇。
人都是要死的。
肉身不过一桩容器,魂魄离体后,它与这凡间的尘土,溪水,雨雪又有何区别。
皆为天地万物中的一粒沙。
身上沾着草叶的清瘦少年睁着秀目,轻轻扶开两架白骨,鬼使神差地,抚上了那位女帝的脸。
指尖一点点滑过丰润的唇,挺直的鼻,饱满的额。
最后,几度在柔嫩的面颊辗转。
下山之后,尘世间诱惑如不尽江水。太多女子对他抛出桃枝。
可少年永远清冷自持,拒人千里之外。
那是他人生中第一次触碰女子。
第一次触碰,这么美的女子。
和想象的一样,那肌肤很柔软,富有韧性。出以触上,便再也不想放开。
女帝安详地闭目,根本无暇顾及这样的冒犯。和梦里一样的红袍刺痛着眼眸,烈火都不及她。
他一瞬以为,女帝没有死。甚至失了稳重清冷,触上她的鼻息。
…道莲愣了,却又不觉难以接受。
她确实已经远离人世。
将棺盖推回去,道莲挣扎着出了洞,去了一处书斋。疯狂地翻阅晋朝的一切,终于翻到了一本有关明德女帝的野史。
他如饥似渴地读,甚至比读道法还要专心。一字一字竟全数记在脑中。
野史评她相貌艳俗。
道莲头一回那样不屑一顾,冷笑出声。惹得书斋众人纷纷转头看他。
野史不准。
女帝绝艳,哪里是艳俗能够攀得上的?
他收好书,背着剑,一身青白,与尘世缠绵,亦与尘世剥离。
道莲想,见过一面那些梦魇便该好了。
可他始料未及。
这红尘里的寥寥一遭,叫少年道长绊住了脚。
三日后,道莲携着书回到了那个洞穴内。与他一道来的,还有簇新的衣衫。
那两具白骨不见,道莲略有遗憾,便再次推开棺椁。
一如瞻仰三清祖师,道莲竟由心地恭敬,赤忱地托着背将女帝扶起。却未料那颗头颅一歪动,竟是斜斜滚落下来。
少年一怔,才想起女帝自刎祭天一事,心头大撼。
第三次,他带来了针与线。
粗糙地在手指上扎了无数个孔,一针一线地磨炼了半月,才敢一点一点地为她缝好脖颈。
这样美,这样动人的人,不该形容不整。
他违背了先前的想法。
他想,女帝不该是世间的一粒沙。不该被抹去功绩。不该做红尘的一捧黄土。
她是那样雄才大略,宽而有容的明正之人
作者有话说:
好惹
这么明显了也就不故弄玄虚了
寂无和裴既明,确实有这样那样的关系(搓手
话说没有宝子注意到白骨镇泽嘛
第75章 堕心
“我, 初时只是瞻仰她。”
如同野史里那些曾经拥戴她的子民一样。即便后来他们骂她,辱她,恨她。
第二次将那颗头颅捧在怀中端详时, 道莲清清楚楚地看见断面里的红白交错。
血不再, 肉却依然鲜红, 清晰的筋脉, 一根无暇的白骨支于颈后。黑发一根不落,绵密若乌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