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却有另一道声音牵制住他。
她只是不愿谈请说爱而已。
她是太女, 一举一动都被千万双眼睛盯着, 她当然要小心。
可她是人, 是人便有心。
他舍命相救之后,她不是软了态度么?
裴既明倏地又想起那四封递进的信,脑中陡然清明。
楚衔枝虽善变调皮,却不至于撒那种谎。
字里行间虽都是她说话惯有的调性,但她既然表明这态度,那信?
在楚衔枝以为裴既明钉在石梯上时,那浅青色的背影忽然认真道:
“我给太女回过一封信。不知太女可曾收到。”
楚衔枝唔一声,眼有探究:
“我倒是收到了一封问安的,原来真是你写的。你怎会知道我不在宫中?”
“…太女不问我缘何写信问好?”裴既明五指慢慢抠紧墙壁。
心中隐秘的期盼同微弱的烛火一样挣扎。
短短几个字,他却写了一张又一张,堆满了书案才选了最顺眼的仔细折好封住,等鹞子来了仔细卷起交予它。
——兴许她同那次鬼毒一样,其实写来了,但是忘了呢?
楚衔枝倒是困惑,不过二人如今关系不一般,也无需掩藏什么。她便顺着分析道:
“你想让我猜?怪了,这不像你。不过也不是不行。
我猜…你想试探我在哪?话说回来,谁送的信?我还没有问你前几日是怎么来的,你那六哥又是如何潜进东宫偷回的玉坠。难不成都是老道帮的忙?
莫想多,我不生气。若无你,我便没了命。孤可没有那么不讲道理。”
她懒洋洋笑起来。
裴既明却浑身发冷。喉头数次滑动。
问好是假的。
情诗是假的。
她特刨出来养的连理素蘤是假的。
唯有最后的生死攸关是真的。却又不是她写的。
他眼前一阵模糊。
那让他留意几回不肯挪眼的“既明亲启”,竟全是笑话。
他当真活成了玩笑。
裴既明垂着眼,忽地,只能看到一片黑色。
听得楚衔枝的急呼声隐约传入耳中,他讥讽一笑,慢慢闭上眼。
“他不是瘟疫吧老徐?他娘的还轮流病起来了!”
林羞花捧着水盆站在榻前,徐医师白他一眼,挥手驱苍蝇似的:
“去去去!你这嘴忒贱,叫太女用枪给你扎一扎才好!是瘟疫我能喊你进来?快去煮些红枣来。这世子左腕上的伤口太深,怕是半身的血都流干净了!
瞧这面色,饭也不用,便是大罗金仙都要撑不住。”
他叹口气,重新将腕上抹药,纱布换好,又喂了些汤水进去。
“啧,”他摇头“这世子嘴巴可真是比铁还硬,费了我老大力才灌了两勺米汤。是要把自己活活饿死?
晦气。你这肥猪偷什么吃呢,快去请太女来!”
林羞花被打了两下,放了手里米糕嬉皮笑脸地往外溜。刚出门呢,便遇见脸色不妙的楚衔枝,登时一激灵,心随脸上赘肉一颤:
“太太,女,诶呦,您怎么来了,末将正要去找您呢。”
楚衔枝连看他眼都嫌烦:“滚。”
林羞花立即低着头下去了。正对上刚来的萧遣烽祁燮。
萧遣烽见他那样就知道又是被太女骂了,冷笑一声,刺地林羞花几次想回头打他两拳。祁燮看个乐呵,有趣地很。
楚衔枝率先进去,听徐医师禀报完毕,面有陈杂。
“他…为何会失血?谁伤的他?”
徐医师斟酌了下,如实道来:
“臣以为这伤恐不是旁人所致。若是被伤,刀剑口子应当从腕内到腕外渐细,总归有些变化。
世子这个反而是从外到内渐细,伤痕也不利索,反而多次有停顿。更像是…自己忍痛割腕。太女武艺超群,无消臣说,将纱布揭开一看便知。”
楚衔枝听罢,眉头一皱。挥手让人下去,看着榻上紧闭双目的人一阵莫名不解。
她若有所思地抚一抚颈上玉坠,又看向如玉的男子。
裴既明今日那欲语还休的模样…到底瞒了她多少东西?
外头萧遣烽敲响房门:
“太女,下头来报,选的那名百姓服用世子的药方几日后病情并未好转。那方子只能稍稍减缓痛苦,真治好怕是不行。”
楚衔枝眸子一凛。
既然药方跟治不了,那裴既明用什么治好了她?
她心中骤地升起一抹诡异的猜想。勉励沉声让萧遣烽再观察,楚衔枝摸着玉坠半晌不曾动。
身旁男子的呼吸时缓时急,浑身缭绕的仙气这时似乎都不甚明显。
楚衔枝静静地看着他,忽然便攥紧了玉坠。
…竟是以血医她。
他是有仙缘的人,她差点便忘了。
难怪那王八鹞子都稀罕他。
血治百病,连瘟疫都能消杀。他…为了救她,暴露了啊。
楚衔枝一时难说心里是个什么滋味。
她是绝不会碰情爱的人,她自小就知道的。
即便她再不想承认,再抗拒,也知裴既明此举,是真的对她有了情。
何时有的?
她初时…确实几次三番地故意惹他,因她厌恶比自己还要高傲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