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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陂春水_衣冉【完结】(157)

  朱恪被问的呆住了,张口结舌,说不全一句话。

  “阿爹,你怎么会忍心说出来,你的亲生女儿是奴产子,这样的话……”

  朱恪被问的恼羞成怒,打断了她:“够了!当初的事,那个姓徐的守卫本来就和你娘不清不楚。”

  朱令月笑了,她以衣袖掩着口,眼眸笑成月牙,口却张着,若不是被掩,几乎要哭出声来。

  就这么似哭似笑,半哭半笑的干嚎了半日。

  朱恪见她表情,心里微微发寒,只得出言哄劝。

  她渐渐止住抽泣,从袖子里掏出一缕五彩丝,道:“五月五日,佩五彩丝,避兵及鬼,阿爹今日还没有绑五彩丝。”

  朱恪听见她一声一声的叫“阿爹”,一面答应着,眼睛往外瞟,唯恐再为人听见。

  朱令月给他一条条绑好:“这是长命缕,保佑阿爹镇邪避祸。”她低着头,泪水一滴滴落下,滴在五彩丝上。

  朱恪本心乱如麻,一心分出大半关注着门外,没有察觉她的异样。

  小声对她说:“避什么祸事,你姐姐便是我的祸星。你出生那年,有谶士说‘汝将亡于汝女’,爹今日怕是要应谶,脱不出她的毒手了,哎……你莫要再弄这些,替爹想想办法。”

  朱令月将他袖子上的丝线慢慢抚平,低声问:“阿爹后悔吗?”

  “我悔之晚矣!早知是此祸胎,当日便不该心存善念留她,乃至她做出弑父这等大逆不道的事。”

  朱令月又问:“阿爹那日出卖我和我娘,后悔吗?”

  朱恪怔了,再一次转头看向她。

  朱令月眼睛亮的吓人,一动不动盯着他。

  朱恪发了一会儿的呆,喟然长叹道:“阿月!还要爹怎么向你说,你是舒云还是奴籍的时候生的,那会儿她还是奴婢,甚么都说不清。这件事……爹和你都被人瞒在鼓里。不过你放心,爹养你这么大,不管你是谁的孩子,待你的心是一样的。”

  朱令月闭上了眼,两行清泪从她面庞上坠下。

  她抽了抽鼻子,取过桌上的酒壶,给他斟上酒。

  “她没有对不起你,是你对不起她。”

  朱恪看着那杯浊酒,默默不语。

  朱令月将酒端给了他。

  朱恪轻轻推挡开:“我生死悬她手上,哪来心情喝酒过节。”

  “喝吧。”朱令月说:“你不是说祛邪震恶吗?先把恶谶去了,我再去向她求情。”

  朱恪拗不住她劝,仰脖马虎喝了半盅。

  他的手僵在杯间。

  药下得很快,他逐渐感觉呼吸不过来,身体朝后仰,逐渐蜷曲。他用手抓着脖颈,面上逐渐凝聚一个吃惊讶异至极的表情,眼目发红爆凸,盯着朱令月。

  灯下,朱令月的脸鞭痕斑斑,宛如修罗,目光冰冷的看着他,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

  “汝将亡于汝女。”她轻轻道:“现在你承认我是你女儿了吗?”

  而朱恪已经不能再回答她的话。

  ……

  五月十日,日光依旧暴烈。

  这日晨起,朱晏亭在宫娥梳过头以后,执一通体雪白的闹蛾玉簪插在了山题之下。

  平阳侯五月五日宅中发病暴亡之事今日已传遍了长安,由宗正主持丧仪。已嫁之女按礼当为生父服“齐衰”的丧服。

  皇后已并入齐氏大宗,又为万民之母,齐衰三日麻衣如雪,后服素衣,点白簪。

  鸾刀奉上来朱恪留下的一些遗物,其中有几篇他写给长安友人的书信,书成于昭瑞二十四年,那是他新婚的第二年,笔墨已经有些模糊。

  仍旧可以辨认出,他用极为夸张的篇幅,一笔一划的描摹着齐睠的美貌和气度。

  用冰雕玉铸的玉和雪比拟她姿态、雪肤、写她行过花香生,坐处嫣然生媚。

  他曾千百遍偷偷看她,从屏风侧、从玉台阶底、隔着窗栏、隔着重重花蔓远山障。

  他曾在她留着香味的地方久坐,甚至用手掌描摹她留在地上的足印。

  难以想象,一个丈夫会这样卑微的迷恋着他的妻子。

  但这封信最终没有寄出去,因它底下另外一封信里藏着的秘密。

  朱晏亭正要看时,鸾刀掩了它。

  道:“都是些污言秽语,有些事,殿下不知道最好。”

  “是我母亲作妇人对不起他吗?”朱晏亭问。

  “不,长公主对朱公很忠诚,她只是不能回报以他爱。”

  “为什么?”

  “因为长公主不是寻常的妇人。她平叛诛贼,靠累累战功封国,她只是需要一个孩子来继承封国,并不需要一个丈夫。所以随意择了良家子尚公主。昭瑞二十三年,殿下诞生以后,她就再也不需要平阳侯了,再也没有一起坐卧。”

  朱晏亭想起了朱恪和兰舒云在章华散布的长公主养面首的谣言,她一直未想通,作为丈夫会会忍受这样的奇耻大辱。

  她此刻却发现了朱恪心中最隐秘的秘密——

  原来他却是宁愿母亲像所有女人一样,只是不爱他,甚至生性□□、水性杨花、屡屡背叛他。

  但最让他无可忍受的是,在他几乎疯狂爱着她时,她忠诚纯洁,宛若神女,却只居高临下俯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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