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袁谭谁也没抢。
不仅没抢,还沿途扔东西,路边蹲在沟里的老农都能捡到两匹布那种程度的扔东西。
他行军速度几乎是癫狂的,所有阻碍行军的东西都被扔下了,包括但不限于栅栏、帐篷、笨重的家具、财物、甚至是尚能走路的伤员。
袁谭一点也不考虑那些伤员被丢在被他接掠过的土地上,会遭遇什么样的下场。
他日行五十,夜行五十,一天能走百里路,很快就赶到黄河旁边。
据说他连等船调集也不等,渡河时又有船舶倾覆,死了不少士兵,待渡了黄河,更是过城不入,一路就奔着西北而去了。
“哦。”她看完书信,点点头。
杨修快要抓狂了。
“将军有何见解?”
“我与他私交不深,”她说,“但看起来……他是很想家了,是个孝顺儿子。”
杨修彻底抓狂了。
“将军何其愚也!”他大声嚷嚷道,“此必是袁家有变啊!”
“哦,”她有点不开心,“那你也不能骂我啊。”
杨修有点踉跄地跑出帐了,迎面还差点撞上张辽。
溜溜达达的并州人满脸疑惑地进帐,还转过头又看了几眼。
“杨德祖何故如此失态?”
“不知道,”她说,“他骂我,还一脸崩溃地跑了。”
张辽眉头一皱,似乎感觉这件事不简单。
“他竟出言不逊?”
她将那封手书递过去给他看。
张辽用一只手捞着看完了。
看完之后,恍然大悟。
袁谭收到父亲下令要他撤兵的文书时,还是很平静的。
他仍然表现得温和而纯孝,在向使者打听父亲的身体如何,在得到父亲一切都好的消息后,还设宴请使者吃了一顿饭。
他是在酒宴后的灯光下反复看着那纸要他退兵回平原的文书时,忽然察觉到了一些诡异的地方。
首先……那封文书不是父亲所写,甚至不是父亲身边用熟了的文吏所写。
无论遣词还是字迹,都有一种陌生的感觉。
这不算什么,他对自己说,经历了一场大败,父亲身边的人有些变动再正常不过。
但文书是要盖印的。
军中的文书盖官印,袁绍是冀州牧,因此会盖一个冀州牧的官印。
但除此之外,他给儿子们写信下令,会加盖一个自己的信印,哪怕信不是他亲手写的,只要他亲自看过后,就会盖上那么一个戳。
这个印记对于曾经的袁谭来说很重要。
那时他还很年轻,刚上战场,有些隐秘的沾沾自喜,觉得父亲待自己终究待旁人不同,哪怕他只能在那些非亲非故的人身上找到这点心理安慰,袁谭总归还是很郑重地看待这件事。
这些年里,袁绍这个习惯从无更改。
但这一封信,没有袁绍的信印。
第597章
日晷走了一圈,更漏又渐渐响起。
一滴,一滴。
水击打在莲花形的容器里,一声,接一声。
那声音其实并不响亮,却像是敲在众人心上一般。
整座宅邸灯火通明,到处都有人影,有些是仆役的,有些是甲士的,有些是婢女的,还有些是贵人的。
那些落在窗子上,地板上,水面上的影子是会动的。
风吹过窗子,人影会动,水滴落在漏盆里,人影会动,有人从袁绍的内室里出来时,人影会动。
有寒鸦落在枝头注视着这一幕,感觉简直不可思议。
那么多的人,怎么连一声都不发呢?
怎么这样幽深而庞大的一座宅邸,处处不闻人声,只有更漏冰冷无情地回应了它的窥探呢?
这座宅邸里自然是有人说话的,只是他将门关得很严。
他牵了来客的手,走过一重又一重的长廊,他的脚步很轻,来客的脚步也很轻,他手里捧着一盏灯,小心走上了这座宅邸东南角的小楼上,灯火将这间朴素的客室照亮,也照亮了主客二人的脸。
比起上一次相见,不知是爬楼梯的缘故,还是这些日子在冀州将养的缘故,郭嘉竟然显得气色很不错。
而袁尚就没那么好了。
这个美貌堪比日月,玉树生光般的俊美青年神色很是憔悴。
郭嘉温和而简短地问候了袁绍的病情,并且夸赞他这样憔悴,一定是日夜在父亲榻前侍疾的缘故,若要论起纯孝,还有什么是比三公子这幅模样更直观,更有力的证明呢?
袁尚不安地向他微笑了一下。
说起来……有点荒谬,作为儿子,他竟然是不必侍疾的。
自从父亲在邺城醒来后,就因为心疼他侍疾尝药太过辛苦,而下令要他专心处置邺城大小庶务即可,不必留在榻前。
对于父亲的命令,他心中很是矛盾。
他既敬爱这个父亲,心甘情愿想要留在榻前,不解衣的照顾父亲最后一程。
他也需要时时留在父亲身边,向所有人暗示他在父亲心中特殊的位置,并以此获得众人支持,为他短暂地推翻一次宗法继承制。
但他又无法时时留在父亲身边,他需要做好准备,面对即将到来的风暴。
……兄长一日比一日近了。
郭嘉平静地看了袁尚一眼。
“大公子得令而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