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既在禁军中就职,朝廷发你俸禄,你就应当保住长安,”她说,“你为什么逃出来了?天下还有比你更不知礼数,更不知羞耻的人吗?”
小胡子的眼睛一瞬间睁圆了。
“贱奴安敢!”他吼道,“尔等给我——!”
【这是我升级的缘故?】她上前一步,迎面将那个抽出鞭子的豪奴一脚踹飞,然后有点不确定地问了一句,【还是这群非专业选手和西凉兵差太多的缘故?】
【大概两者都有……不过你不准备让我亮亮相吗?】黑刃很谨慎地评价了一句之后,立刻又带了点期待地问,【我也很想试一试锐锋如何。】
她差一点就准备拔剑的,因为在她踹飞了前面那几个仆役之后,有两个跟在小胡子身边的男子拔出腰间佩剑就准备冲过来——这就要触发她的战斗模式了,对她而言,打架是一回事,拔刀子是另一回事——然后没冲两步就被那个小胡子给制止了。
小胡子下了骡子,脸色煞白地上前一稽礼,“适才对郎君无礼,郎君可姓陆?”
“啊。”她余光看了看旁边收拾了一大半,抱着干柴在那里小心翼翼围观的一家子,感觉有点尴尬,“是啊。”
“在下久仰郎君高义!郎君慷慨高义,有壮士之节……”
……阿巴阿巴阿巴阿巴。
又是一道惊雷,雨落在地上,先是水滴,而后连成一条线,再然后天地间仿佛隔开了白幕,风雨大作中,所有人只能守着这棵大树瑟瑟发抖。
至于雷劈不劈这种事,谁也不担心这个,这年代被雨淋一回,万一感冒发烧就有大概率人生重来了,谁在乎被雷劈啊。
而且好不容易在树下生了火,几个陶罐里装了些水,赶紧淘米煮饭,一锅粟米粥,拌点咸菜,热气腾腾的喝下去,整个人都升华了。
大家挤挤挨挨些,再加上小胡子自带了油布帐篷,守在树下竟然也能凑合。而且经历了刚刚那尴尬的一幕之后,小胡子连带对旁边那户人家也十分客气,颇有点纡尊降贵的气度。
【感受到这种交涉的方便之处了吗?】
【……就算我是个不讨人喜欢的家伙,】她一边抱着陶罐喝粥,一边在心里嘟囔,【我也觉得这是反社会的交涉方式。】
【你省略了一个重要的前提,而那个前提已经不存在了,因此你这个观点已经无法成立了。】黑刃说道,【那个小胡子还不明白,但你不应该不明白。】
【什么前提?】
【社会的根本是秩序,但在你的这段旅程开始时,它正逐渐崩塌,】黑刃说道,【所以,准备好了吗?】
第76章
这位曾任北宫卫士令录事的小胡子姓王,家族世代都在雒阳,因此有时出门做官,有时回京做官,不管怎么样都能捞到一个官位,也就养成了颇有些倨傲的性子。
但他这次不准备做官了,逃都逃了,就想着去渑池隐居。
“郎君欲往何处?”小胡子问道,“若是往东,不如路上结伴,也好两厢有个照应?”
她结不结伴其实很无所谓,而且也有点瞧不上小胡子那个前倨后恭的劲儿,但小胡子明显特别懂得正常沟通的技巧。
“郎君是携家眷离城么?”
她转过头看了一眼正在,刚想否认,转念又含糊地应下了。
“嗯。”
她的撒谎技术特别差劲,但小胡子明显不在乎她撒谎,反而更高兴了。
“既如此,郎君与我同行,女眷们亦可互相照应呀。”他说,“郎君出行,显见有些匆忙,或有一二须添补之物,我亦可帮衬些许。”
见她沉默不语,小胡子又连忙补了一句,“我亦非全无私心,想结交郎君是真,想借郎君身手,也略护着些我的家人,亦是真。”
……这听起来正常多了,她思考了一会儿,点了点头。
“那好,若有流寇盗匪,我自然能应付,大人能照顾舍妹便再好不过了。”
小胡子摸了摸胡子,很高兴,然后又有一点为难似的小声问出了问题。
“不知这几位娘子与小娘子,小郎君,都是郎君的……”
……好尴尬。
她指了指同心,“我妹。”
小胡子略扫了一眼火堆旁的同心,然后就一脸非礼勿视地微笑着点点头,表示他知道了。
又指了指董白,“我妹。”
小胡子又扫了一眼董白,这次他的眼睛在董白的五官上多盯了两秒,回过头又仔细打量了陆悬鱼的相貌,于是那张脸上浮现出一层明显的诧异,但他立刻又转过头,还是礼节性地微笑着表示他也知道了。
她最后指了指四娘和小正太,“我侄女和侄子。”
小胡子的脑袋跟拨浪鼓似的转来转去,似乎想要确认为什么这些女人没有一个是这位郎君的妻妾,全部都是他的姐妹亲眷,但长得出奇的不像。
不过他到底还是当过官的人,最后十分镇定地应下了,又问了一句李二是什么人。
“路边捡来的。”她说。
李二赶紧将脑袋埋得更低了,没看到小胡子那张就要崩溃的脸。
夜里雨终于停了。
虽说地面还泥泞着,大家却疲惫不堪地早就各自睡下了,只是依旧能听见小声哭泣的声音。
过去的回忆总好像颇多苦涩,但到了今夜,想到那时还有亲人故旧在身边,就连自雒阳而至长安路上的颠沛流离都变得幸福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