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无赖已经四十有余,年纪比诸葛玄还要大,无论如何也是不能将侄女嫁给他的,也因为这个,诸葛玄才下定决心,一面搜刮箱底,拿了最后一点钱出来给老仆,让他们好说歹说地劝走了那个无赖,一边要将侄子侄女悄悄送出城。
他留在西城,一则是为了等刘表的援军,二则却也带了一点赌气的意味。
既然领命赴任,便不能临阵脱逃,要是死在豫章,看在他这条命的份上,刘表大概也会善待这几个孩子吧?
李二就是此时登门的。
这门户破落极了,因此李二扫了一眼,心中大定。
那封信藏在他怀里,用油布包了,细绳绑了,极妥帖地藏着,不敢稍离,更不敢打开看一看,可李二这种精通世故的人一路上想一想,便猜出来主君的意图了。
千里迢迢来给这位太守送信,还言明若他在豫章郡立足已稳便不用交给他这封信,若是待不下去再给他,那言外之意自然是“请他回来”。但究竟如何才算是“待不下去”呢?这个问题困扰了李二很久。
这问题现在终于困扰不到他了,因为即使是他这么个穷苦人家出身的汉子,也看得出来这院落只能给黔首藏身用,别说两千石的郡守,但凡有个二百石禄米的小官也不会住在这里的。
这样一位“太守”,若是听说刘备身边最器重的将军,督两郡军事的陆廉来信,必定会感激涕零,欣然应允,收拾行囊,与他一同返回徐州吧?
……李二发现,满不是那么回事儿。
他进门时,便让那几名老兵在外面等一等,自己走了进来。
此时已是深秋,天气转凉,但因为扬州地处偏南的缘故,小城竟然还十分温暖,院落里郁郁葱葱,种了些菜。
再往里走,略显低矮,甚至比他自己家都破落的小屋里,坐着一名文士,因为窗子也较为狭小,窗绢又极其破落,因此只能靠开着门来汲取光线。
这个文士拿了一卷书,坐在案几旁正在全神贯注地看,听到脚步声,便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文士大概三十六七岁的年纪,衣衫洗得有些褪色,在细微处能见到反复缝补的痕迹,他抬起头时,那张清瘦而憔悴的脸也映入李二的眼帘。
“小人是徐州别驾陆辞玉将军的亲随,”李二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我家主君有书信呈奉太守。”
听到“太守”这个词时,这个文士皱了皱眉,但他还是点了点头,“信在何处?”
……第一句话居然不是问他千里迢迢来此,一路辛苦。
李二腹诽了一句,但面上不显,仍然恭恭敬敬地从怀中将信掏出,递了上去。
文士接过打开,仔仔细细地看了起来。
这段时间里,李二又开始用眼睛余光看起了小屋内的摆设。
尽管这人是琅琊世家出身,又官至郡守,但这屋子的确破旧极了,缺了脚的香炉,垫了石砖的案几,还有裁掉一半的竹席,就连架子上的陶杯也是缺了口的。
他口渴得很,但又不敢说,这位诸葛先生还想不起来命人为他倒水,真是呆极了。
“你家主君我是记得的,”诸葛郡守终于看完了那封信,重新将目光转向了他,“那位将军不过弱冠之年,已是别驾,真是了不起。”
“一别经年,我家主君一直挂念着太守。”李二乖巧地应了一句。
“不过萍水相逢罢了,”诸葛玄将那封信轻轻地丢在了案几上,“他劝我随你们一同回徐州,可我为何要回?”
……为何要回?
……你老人家的太守府什么情形,难道你自己看不出来吗?还要人劝吗?不搭台阶就不准备下吗?
李二虽然腹诽得更厉害,但脸上也更恭敬了,他是惯会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虽然只是个黔首,但此时渐渐摸索出一点对付诸葛玄的套路来,连忙殷勤道:
“徐州现在很是太平,许多琅琊的百姓和士人都回去了!但我家将军自从与先生一别,时时刻刻都在思念着先生,认为只有先生这样的大才,才能帮助刘使君,治理好琅琊啊……”
陆悬鱼根本没跟他说这些。
李二完全是自作主张的。
但他十分笃定,他说的这些话八九不离十,反正只要能给诸葛玄忽悠回去,还怕他长了腿又跑了吗?
况且他那位主君什么都好,就是笨嘴拙舌得实在过分了些,这些话说不定就是她心中所想,硬是没说出来的。
诸葛玄似乎愣了一会儿,脸上便浮现出了犹豫的神色。
正当李二以为这事就稳了的时候,他忽然开口了。
“刘荆州授我豫章太守之职,”他说,“我怎能弃他而去?”
……这么个太守?
……瞧不起谁呢?
李二心中一急,有些话没怎么过脑子便嚷出来了。
“先生随我回徐州,未必没有郡守之位啊!”
诸葛玄脸色一变,“我岂是那等追逐名利之辈!请勿复言,回去告诉你家主君——”
“叔父。”从屋外走进了一个少年,见了这幅情形似乎愣了一下,又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不知有客至,小子唐突了。”
“无事,”诸葛玄面色略霁,“只是一名信使罢了,不是什么重要的客人。”
这位称诸葛玄为“叔父”的少年看了一眼李二,又看了一眼自家叔父,“既是远来之客,小子命仆役打扫几间客房出来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