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们实际上是同类人。
心中都没有家国大义,没有士庶黎民。
他们心性并不凶残,没什么骄横残忍的嗜好,杀人对他们来说既不代表乐趣,更不代表罪孽。
他们只是一心一意想着自己的日子罢了。
……尽管两个人在这一点上很相似,但他们还是有一点区别的。
……贾诩显然对于怎么应对吕布这种武人轻车熟路,而且也没什么喜恶。
……但吕布非常厌恶贾诩这种人。
他自己虽然是个轻狡反复的人,却明显更喜欢与那些赤诚坦荡的人为友——比如纪亭侯陆廉。
陈宫摸摸下巴,觉得这一点来说,吕布也不算全然的一个坏人。
……要真是一个坏人,他也不会这样尽心尽力留在他身边了。
在三番五次轻描淡写地挡过吕布的攻击之后,这两个人终于可以说一点别的东西了。
“在下此来,非为自己,而为将军。”……这是贾诩。
“呵呵。”……这是吕布。
“将军手中有一件天下至宝,正可待价而沽,将军却素来都不在意,”贾诩笑道,“我正为提点将军而来。”
屋子里一片寂静。
过了一小会儿,吕布终于开口了,有些艰涩:
“高伯逊我是不能相让的。”
陈宫摸着胡子的手下意识地用了力,一瞬间便将几根胡须揪了下来。
但没等他感受那锥心刺骨的疼痛时,贾诩又开口了。
“在下说的不是高将军。”
吕布冷哼了一声,“我哪来什么天下至宝!难不成你窥伺我府中女眷,心生了歹意?!”
贾诩似乎不说话了。
一旁偷听的陈宫也听不下去了。
名满天下的吕布吕奉先长了个狗脑子吧?
第345章
“在下说的天下至宝,”贾诩说道,“是天子。”
屋子里只有三个人,婢女仆役都被陈宫提前遣下去了。
……这也是他要在自己家中商议此事的原因。
吕布对仆役的态度并不骄横残暴,但他对那些仆役平时与人什么人来往,有什么阴私之事,被谁拿捏了把柄之类也完全不知情。
但这也不光是对仆役,吕布对下属也几乎没有什么控制力,全凭他的勇武,以及一路磕磕绊绊走来,竟还走出了一条活路来维持军心未散。
他不知权术,不善抚恤,甚至还会冷不丁与哪个校尉的妻妾偷情。因此在陈宫看来,吕布府中仆役几乎是不能相信的。
但即使事事想得周全,听到贾诩说出这句话时,陈宫还是感觉内心轻微的惊悸。
吕布比陈宫更加惊怵,他的鼻孔微微张开,倒吸了一口冷气。
在他彻底反应过来,并且理解了贾诩的话语后,他立刻起身怒骂:
“贼子安敢!竟出此大逆无道之语!”
贾诩将两只手拢进袖子里,脑袋歪着,轻轻点了点头。
“温侯果然是一心为国的,”他叹道,“否则,在下也不会为了将军,千里奔袭至此,苦苦相劝了。”
“你哪里是为了我!”吕布骂道,“你分明是算计我!算计我也就罢了!竟还要将天子也算计进去!殊厚颜也!”
似乎再厚脸皮的人也经不住这样的骂,贾诩听了这话,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猛地也站起身了!
“在下一片真心,谁料竟被汝视如敝履!”贾诩骂道,“汝已至绝境,尚不自知!”
“我受天子器重,何谈——何谈绝境!”
吕布大声反驳叱骂,但贾诩似乎根本不听,怒气冲冲就要离开。
一开门,屋外的寒风霎时便冲了进来。
“好大的风!”贾诩大声道,“人言冬日愈见严寒,来年春时便愈见花盛,可惜!将军是看不见了!”
并不高明的激将法,陈宫想,但是对吕布正好。
……总比刚刚微笑着讲谜语来得清楚些。
屋门又关上了。
但屋子里的气温下降了不少,贾诩拉过了炭盆,开始烤烤手,而吕布坐得端端正正,一丝不苟。只有陈宫在后面冻得小心翼翼地搓了搓手,又搓了搓脚。
“先生究竟作何想耶?”
吕布的语气变软了。
似乎故弄玄虚这一招对他特别有效,陈宫腹诽道。
贾诩摸了摸胡子。
“将军,天子若至兖州,曹操留得天子,也能留得将军吗?”
吕布的呼吸忽然停了一会儿。
“我是朝廷的官员,”吕布说道,“他能把我怎样?”
对面的文士似乎笑了一下。
那种笑声并不是真心实意的温柔笑声,而是一种带了轻蔑的笑。
“在下与将军,都曾在董公麾下谋事,”贾诩说道,“将军就莫作这般笑谈了吧?”
吕布又不吭声了。
这位并州军的将领并不是一个真正的傻子,相反他只是不习惯用公卿的思路去思考问题。
当他将自己当作朝廷的一员时,他的思绪是鲁钝的,模糊的,他看不清前路,也想不通各人有什么立场,又会有什么样的行动。
但当他将自己视为一个独立领军的诸侯时,他就重新有了自己的判断力。
他依旧是看不清,想不懂公卿们的想法,但他只要将曹操看作另一个言行举止更谨慎,手腕也更圆滑高妙的董卓,他立刻就明白贾诩在说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