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殿下挥退了所有人, 自己点了烛火, 蜡烛底下是铜铸鲛人烛台,偶然做出来哄兰时的机巧, 只可惜他还没来得及拿给兰时看看。
他提着那烛台,细细照过临时搭起来的羊皮卷堪舆图。
这堪舆图是太子殿下这些日子命人忙活出来的,小将军想持qiang守卫边疆, 总得知晓她所守护的土地究竟是个什么模样。
他照着描摹了一幅一模一样的,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才能发现自己的行李里多了这么一件礼物。
太子殿下修长的手指点在临州法门寺上,这一条路,是往北境最近的一条,以兰时一行的脚力,应当能赶到此处。
这地图上所有的字, 他都用了小篆, 法门寺三个字弯弯曲曲,缠着太子殿下许多不可对人言的旖旎心思。
这小篆是他一笔一笔教着兰时学的,想来兰时看到这字,也能与他想到一处去。
如今有什么能增加他在兰时心里的分量的法子,他都愿意试上一试。
良久后他才收起那卷羊皮,惆怅长叹一声, 人不在跟前, 再多的办法都是旁门左道, 治标不治本。
太子殿下从前的雄心壮志,早就已经化成一滩水,阳光一照,只剩兰时二字。
兰时兄妹三人,便是踏着晨光上路,越往北,越冷,这光照仿佛不过是出来应个景,光照极好,但暖意若有似无。
驾车的十二头上箍着厚厚的毡帽,武人体魄也扛不住冬日烈风,连着缰绳一起揣进袖中,在马车上,拿了个极难维持的抱膝踞坐的姿势。
十三被晚间一顿酒抽了脊骨,没什么正形得非得随兰时蹭马车,歪在羊毛软垫上,围着炉火,像冬日慵懒的狸奴。
兰时在小几上写信,中规中矩的水波纹信纸,兰时提笔许久也只有开头四字:宝圆吾妹
她与萧宝圆通信向来如此,以吾妹开头,姐念结尾。
再多的便宜没法占了,毕竟往上数,家里长辈都是大凉有头有脸的人物,不好冒犯。
在兰时叹第五次气时,十三睁开一只眼睛,懒懒打了个哈欠。
“照实说呗,十二为人如何,这郡主也是亲眼见过的,他脑子木,情根短又不是你害的。”
十三趁着十二驾车在外,偷偷摸他篮子里的酥饼方吃。
兰时见状也摸了一块,一吃解千愁,给萧宝圆写信,可比领兵攻打突厥困难地多,她满面沧桑,白日里,已经想来一杯,重重吐了口浊气,“十三哥,你不了解萧云韶。”
在萧宝圆眼里,姜兰时是万能的。
兰时一手握一块酥饼方,做了个碰杯的动作,“我若是说上一句无能为力,她能立马追上来。”
“那。”话本先生十三半闭着眼给兰时出主意,扬着胳膊摇来晃去颇有些魏晋名士的恣肆洒脱。
“那你就善意地哄她两句,说一些看似说了实则没什么意义的话来,先安她的心。”
这一时间,兰时脑子里闪过许多念头,最终还是按照十三哥的提点,先说了些有的没的。
写完吹了吹墨迹,妥帖收好,等到了驿站便能随信鸽送到京城。
最后才看向她这位学刘伶醉酒,放浪形骸的十三哥,将他两只眼睛扒开,直到在她十三哥眼里看见自己,兰时这才道:“十三哥,幸好你如今还未有娶妻之念,不然一定是个践踏无数真心的负心汉。”
“负心汉”姜承谚不以为耻,反而沾沾自喜,美滋滋道:“真的吗?我真的可以吗?没长成五哥与十二那副俊俏样子也能招惹许多真心吗?”
兰时扯了扯嘴角,扯出个勉强的笑容来,她还是高估自己这十三哥了,如此这般,应当是招惹不来。
“咱们脚程快,最多半月便能抵达燕州,阿宛啊,我若是你,这时候该好好想想怎么对大哥和五哥说你要在休战期敌袭。”
十三摸了根苇管,一头偷偷探进十二的小酒瓶里,另一头咬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说:“两个哥哥可不像十二那么善解人意,你不说便真的不问了,调兵是大事,尤其是此时,和谈还未结束,大哥可没法让你调兵出征。”
兰时掐住他的苇管,逼迫他睁开眼睛,笑得高深莫测,“山人自有妙计。”
被断了酒的十三嘟着嘴装委屈,只撂下一句,“不管你有什么妙计,你若为先锋,那十三哥定要为小先锋马前卒。”
兰时怔怔松开手,怎么这两个哥哥都和偷看过她心思似的。
她想偷袭突厥王庭这事写在脸上了吗?
“胡说什么,我才不会让自己涉险。”更不会让兄长们涉险。
兄弟两个心疼小妹,执意不让她出来驾车吹风。
兄弟两个快马加鞭,半月内便抵达燕州城。
今日在城门巡城的是五郎,和尚推着他在城楼正中站定,他一低头五郎那白玉冠上的鹰对他怒目而视。
“阿弥陀佛,姜施主不若站起来走走,施主这腿伤若是毫无起色,令妹回来会取小僧性命。”
小和尚贪图享乐,念珠手串都是用珊瑚攒的珠子中间坠着一颗硕大的红玛瑙,阳光底下,扎眼地很。
五郎被晃了一下,微眯了下眼,“兰时不过嘴上说说,我看她待你不错。”
和尚将那念珠缠在腕上,掩进袖中,遥遥一指,语气没半点起伏地通报自己的死期,“看,小姜施主索命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