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好像是她穿来王府的第二日,给老太妃敬茶之后,被打发去给晏希驰送汤药,被他手中的雕翎箭矢吓到躲假山背后时,沛雯也说过类似的话。
“至于王爷为何要当着诸多下人的面——”沛雯顿了顿:“奴婢猜想,是为以儆效尤,给所有人敲个警钟,以免往后还要有人欲行不诡,伤害王妃。”
江莳年听得怔然。
真是这样吗?
由于情绪波动的频率实在过高,江莳年眼下已然失去了判断能力。“那你觉得,他会相信我是清白的吗?你从前在祖母身边伺候过,依你对他的观察了解,你觉得他会相信我吗?还是相信顾之媛?”
“这……”
沛雯就犹豫了:“恕奴婢不敢确定,因着感情方面的事,左右还得王妃自己和王爷好好沟通,奴婢看得出来,王爷他很在意您,您与王爷好好解释好好沟通,想必问题不大。”
是么,可江莳年心里莫名不安,她总觉得事情没那么容易过去。
不过被沛雯这般温柔又耐心地安抚一通,江莳年多多少少……至少比先前放松了些,她捧着热茶喝了两口,心里依旧乱糟糟的,手脚却没有之前那么冰凉了。
彼时的江莳年还不知道,有时候一个男人保护你,跟恨你,伤害你,特么的一点都不冲突。
沛雯原本还打算继续说些什么的,但晏希驰已经回来了,她便只得把剩下的话暂时咽下去。
冰凉幽冷的轮椅,肃穆地行于夜色之中,被玖卿恭恭敬敬地推行着,由远及近。
虽然但是,江莳年还是条件反射往后瑟缩了一点,可是贵妃榻本身也没多大,她又能缩到哪里去呢。
鱼宝和阿茵则像老鼠见了猫,纷纷默契地躲在江莳年身后,战战兢兢地手足无措,还是沛雯打了个手势,两小姑娘才魂不附体地退一边儿去。
轮椅停靠,近在咫尺,江莳年一颗稍稍平复的心又一次猝然狂跳起来。
四目相对时,男人面色沉郁,黑沉沉的凤眸深处一片混沌,无边无际。
“没有什么话要说吗,王妃。”
…
自己该说什么吗,是现在就开口解释吗,万一越描越黑怎么办,还是先表态吗,可自己从前明明已经表态过无数次了啊。
江莳年从来没有这么紧张过,她翕张着唇,却仿佛失了声,好半晌才能勉强发出一点声音来。
她战战兢兢道:“王爷,王爷不会相信她的,对吗。”
“您其实是相信年年的,对不对。”
男人静默无声地注视着她,眼底似有波涛汹涌,却不说话,不置可否。
半晌,他垂眸,指节开始习惯性地摩挲腕间袖箭——那曾一度被江莳年惧怕过,也曾多次想要取之下来的“墨色护腕”。
许是先才不久才亲眼见证过顾之媛如何死去,此时此刻,哪怕被沛雯安抚过一通,江莳年心上的恐惧还是又一次攀至顶峰,因为她不知道,也料想不到晏希驰接下来准备做什么。
亦或准备对她做什么。
“别怕。”他忽然说。
男人的嗓音有些暗哑,话出口时没有看她,而是正在做一件事——
晏希驰在解自己的“护腕”。
而后片刻,眼见那冰凉凉的东西从他苍白的腕间脱离时,虽然已有心理准备,江莳年还是深深吸了口气。
疤痕。
是疤痕。
即便已经接近复原,即便颜色已经很淡了,但那歪歪扭扭又比原本肌肤更加凹凸不平的纹路,依稀能想象,曾经有多狰狞,有多血肉模糊。
眼下时机不符。
但江莳年却还是一瞬想到了那个于梦中被索尔娜依如何对待的小男孩,想起他期望得到母亲关注时的卑微,想起他看到小鸟死去时的恐惧,想起他疯狂奔跑时摔了个狗吃屎时的狼狈,想起他安安静静掉眼泪的模样,以及被鞭子抽打时,从他嘴里发出来的凄厉惨叫声……
所以梦中的那些事,或许都是真实发生过的吗?
江莳年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
其实,是有一点点心疼的,或许不止一点点,是比一点点更多一些。
她注视着男人左腕的疤痕,理智上想要开口问上一句,是什么时候伤到的,若他承认是幼年时期被烫伤所致,那么江莳年的梦境便也算无意间得到了验证。
其实,基本已经算是验证了,毕竟世上哪有那么多巧合呢不是。
但许是上辈子早就有无数网友调侃过,千万不要心疼男人,否则会变得不幸,然后江莳年果然很快就开始变得不辛了。
那“护腕”乍看是以金属铸就,但其实只有一半的材质是金属,另一半则为动物的皮质制成,上面有环扣,可以收放和调整大小。
然后晏希驰不声不响地取下它后,忽然握住她的手,一点点将那袖箭佩戴在了她的左腕之上。
冰凉的温度,微沉的重量。
他说:“扣动最左的机关,可以杀人于无形。”
“杀了傅玄昭,本王信你。”
晏希驰以一种虔诚的姿势,微微躬身,正为她的手腕系上环扣,声线漠然无波。
“你在说什么啊……”
江莳年隐隐听得自己的声音在颤抖,沙哑,微弱,且疲倦。
“杀了傅玄昭,从此以后,本王信你。”晏希驰重复道。再抬眼时,他眼底眸光凉而锐利,蕴着江莳年不曾见过的幽幽寒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