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么几息,晏希驰整个人是空的。
皇权特使一职培养出来的敏锐觉知令他凡事洞若观火,觉察一个人情绪,辨其真伪,观其状态,识其言语背后的动机,以追本溯源,都是基本功。
然而在江莳年这里,一切都失效了,他失去了所有辨断能力,能看到的都是忍耐,心伤,崩溃。
看着她蹲在一堆破碎的杯盏前,那么小小一只。如同魔怔一般,晏希驰又一次驱动轮椅。
这时阿凛来报:“王爷,司阍传话,谢渊有急事求见。”
所有心绪都被掐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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桦庭后院。
雨水滴滴答答淌过檐角,不时有风过。
寝殿外间燃着淡淡的熏香,江莳年身上被雨水打湿的衣裙已经换掉了,只穿了一身雪色中衣,披头散发地坐在榻上,跟个午夜怨鬼似的,一双赤脚踩在狐毛软垫之上。
鱼宝在给她擦头发,阿茵找了一方暖绒绒的薄毯披在她身上,沛雯则指挥着丫鬟们进进出出,给桌上摆满了热气腾腾的饭菜,还有她要的安神汤和水果酿。
“我很过分吗?”
三人一愣,齐刷刷点头。
脑海中闪过晏希驰离开时的画面,人和轮椅都在雨中,面容苍白冷峻,眼神空凉凉的,没有看她一眼。
撂了一句:“撑伞,送王妃回寝殿,不许她踏出桦庭半步”之后就离开了。
如果只有前半句,江莳年无话可说,加了后半句,一下又给撩着火了,吵架吵到一半被打断本就浑身不舒坦,这下什么心疼心软都没有了,回去之后又砸了好一堆东西才堪堪平息火气。
“可事情明明是他先挑起来的啊。”她心下有愧那是她会换位思考,如果真真只顾自己的利益,她还能更加理直气壮。
偏偏世事错综复杂,她一穿过来就跟晏希驰是夫妻,目标还是攻略人家,如今不睡也睡了,却不给人家生孩子,是显得好像哪哪都不对劲。
“若非王妃喝那避子汤,王爷又怎会生气?”
“可我是背着他喝的啊,谁让他监视我?”
沛雯一愣,重点不该是避子汤么?基于比江莳年年长二十有余,沛雯自诩还算见多识广,从前被江莳年一系列骚操作刺激多了倒也麻木了,然子嗣一事事关重大。
“恕奴婢冒昧,王妃为何不想怀孕?”
“别问了,当心祸从口出,我跟鱼宝就是个显明例子。”答非所问,少女唇角挽了很明显的讥诮,一想到自己做什么事情都有暗卫在暗中观察,偷窥,连说话都可能被监听,江莳年就浑身发毛。
这事儿绝对不能让。
不过天大,先吃饭吧,江莳年是真的饿了,毕竟吵架也是很费心神的。
期间沛雯几度欲言又止,江莳年用脚指头都能猜到她想说什么,但这事儿还真不是那么好沟通的,不如省省口舌跟当事人交流。
“今晚的事情别传到祖母那里。”
沛雯抬眼看她,榻上的少女垂着脑袋,声音闷闷的,已然偃旗息鼓,心道她任性不懂事吧,偏偏某些时间又是体贴的,反正就是让人看不懂。
寻常女子十六七岁,已然能撑起门庭,但江莳年身上,偶尔总有让沛雯感到莫名怜惜的孩子气。
“王妃放心吧,奴婢先前已经打过招呼了。”
吃饱喝足之后,用清水漱了口,视线掠过窗边案台上摆放的一对牛郎织女,江莳年发了会儿呆。
待丫鬟们陆续撤去饭菜时。“汤挺好喝的,给王爷葳着吧,把灯都灭了,我想睡觉。”少女嗓音轻而倦懒。
下人都退了,呷着淡淡的果酿,听着窗外雨声淅沥,脚边蜷着小狮燕,没一会儿江莳年就开始犯困,直接上床睡觉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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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雨入睡是很舒服的。
不过脑子里装着乱七八糟的事情,江莳年睡得并不安稳,迷迷糊糊间再有意识时,寝殿四下黑漆漆的一片,她睡前把最后一盏灯也灭了,光是借着窗外隐隐的天光,并不能判断时辰几许,可能是午夜,也可能是破晓之前。
最先感觉到的是脖子上一点点游过的,仿佛蛇信般冰凉的温度,再就是男人身上裹挟的淡而熟悉的冷香,以及才洗净之后残留的,江莳年隐隐闻到了却无法辨别的血腥气息。
因着睡前喝了酒,身子暖融融的,半醒半梦间,脑袋瓜儿还不怎么清醒,本能已经给出回应。
她的身体是喜欢他的,无论任何时候。
与记忆中的干燥温热不同,男人的手意外冰凉,呼吸也重,伴随着衣袍摩挲落地的声音,江莳年的感官一寸寸苏醒。
“……”
这,狗男人回来了?!还爬她的床,不是,怎么这么突然,事情还没解决呢。
清醒地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少女刚要出声,耳边声声低语:“阿年,阿年……”躬身匍匐在她身上,男人嗓音低哑,无端带了隐隐的哀求与忍耐。
他怎么了?
若非理智堪堪回笼,江莳年绝对能给这两声直接叫破防了,所以他这什么意思,傍晚时不是还哄不好吗,他们不是还在吵架呢吗?
心下隐隐预感事情没那么简单,晏希驰这人看似静如水,漠如风,骨子里却偏执得要死,也强硬得要死,有多迷人就有多可恨。
果然,两声叫魂结束之后。
“以后不许再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