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边一个人也没有。
至于那些游离于状况之外的宾客们,有人不知发生何事,有人窃窃私语,有人震惊,也有人事不关己,或幸灾乐祸……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在场无人敢去触碰那尊冰冷的轮椅。
晏希驰只能自己驱着轮椅。
于尚有积雪且人来人往的庭院中,朝着并不熟悉的后院行进,整个婚宴陷入混乱,期间甚至无人为他指路。
在沛雯还是小姑娘时,很遥远的记忆了,她作为老太妃程氏身边的丫鬟,是见过幼年时期的晏希驰的,那个阴沉沉的小男孩,偶尔在无助或伤心时,会无声无息地掉眼泪。
此时此刻,轮椅上的男人没有表情。
但沛雯就是觉得,王爷好似回到了小时候。他没有哭,却无助得仿佛随时都能落下泪来。
已经有那么多人去到现场了,沛雯到底年龄大些,还算冷静,眼见那太傅之女何月姣,想要去碰王爷的轮椅,却因男人惨白的脸色,身上散发的某种临界气息,以及手背上凸起的青筋脉络,而略有迟疑不敢靠近。
沛雯终是快速穿过人群,顾不得冒犯,自行上手去帮晏希驰推那轮椅。
却听男人嗓音气若游丝:“不用管我,去她身边。”
谢家不是定王府,没有专为方便轮椅行动而置放的踏板。
这一夜,这一路。
台阶,鹅卵石道,坡路,门槛,前所未有的多。
有细小的雪花飘落下来,世界碎开了不真实的裂缝,于一片黑暗中悄无声息地坍塌。
晏希驰的心仿佛被人生生挖开了一个黑洞。
.
谢大公子谢威的尸体,就横在双眼发直的少女的脚边。
这样一幕,不仅是江莳年的噩梦,同样也是谢家人的噩梦。却是晏承钊的意外之喜。
初衷是想离间定王府和镇国公府之间,顺便报复一把晏希驰,作为一个男人,自己的女人被友人的兄长强了,这是何等的耻辱和锥心,即便天王老子来了,两家之间的关系也再无修复之可能。
嘿,没想到,定王妃倒是没受辱,却不知用了什么法子,杀了谢威。
也罢,反正效果都一样,目的达到了就行。
所有人都被所见的一幕震惊了。
极度的心理冲击之下,江莳年的身心早就极限,药效明明已经退去,她却依旧站不起来,眼前阵阵发黑过,却在一直强撑着……
等一个人。
亲口告诉他,自己没有受伤,没有乱了阵脚,自己很勇敢,想对他说别害怕,别难过,她很好。
紧握着那只镯子,仿佛握着一根救命稻草,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杀了人开始,江莳年便知道自己会等来什么。
无数双眼睛落在她身上,落在她满脸的血迹上,落在她被染红的裙摆上。
那些眼神中有震惊,有怜悯,有钦佩,有心疼。
傅玄昭第一时间脱下身上的喜袍,想遮住她肩上半敞的衣襟,想抱她起来。
“别碰我……”江莳年说。他看见了,会不开心。
与此同时,谢渊阻止了傅玄昭的举动,最终是玖卿的衣裳披在了江莳年身上。
江莳年说:“王爷坐着轮椅不方便,你去帮帮他,你告诉他我很好,让他不要着急,让他带我回家……”
少女蜷缩在墙角,垂着眼眸,声音很轻,几不可闻。
玖卿也意识到王妃没有出事,松了口气的同时,依言听从,踏出院门后,自发以焰火发了信号,这才稍稍冷静下来去接晏希驰。
绚烂的焰火冲向夜空,绽颇十一月京都墨色的天幕。
很快,密密麻麻的脚步踏碎长街积雪。
无数暗影和玄甲卫士们雷厉风行,将整个镇国公府围堵得水泄不通,曲枭也在大寅律法的约束下,第一次擅闯了朝廷官员府邸。
不知何时醒来地穆月,被人从地上扶起之后,先是一脸懵然,待从满院人声中隐约得知发生何事,以及看到墙角少女满身是血的模样。
穆月哇地一声就哭了。
…
后来的记忆,很混乱,江莳年其实不大关心。
谢家人几乎不知如何自处。
好好的婚宴闹成这样,谢夫人和谢家祖母第一时间开始掩面痛哭,谢威作为谢家嫡长孙,即便再不成气,那也是谢家血脉,是谢夫人肚子里掉下来的一块肉,也是谢湘芸和谢渊的亲哥哥。
谢老国公则铁青着脸大声呵斥,呵斥府上的下人,也呵斥谢威的夫人和几房妾室;谢渊则相对冷静些,第一时间下令此事不许任何人外传,但今夜这种状况,眼下这么多双眼睛看着,江莳年几乎用脚指头都能想到,这件事或许第二日就会传遍整个京都。
人言可畏,即便她的清白还在,名声也会从此毁了。
背后之人,背后之手,当真卑劣歹毒至极。
她自己当然不会在乎什么名声,满世界的纸片人罢了。
但是有个人,江莳年却很担心。
…
再后来,她看到一双颤抖的手,终于朝她伸来。
那双手很漂亮,如记忆里一般骨节明晰,腹和虎口处有薄薄的茧,握上时,却是令人触之生寒的温度,晏希驰的体温是寒凉的,凉到几乎僵硬。
江莳年不知道。
他们两人其实有个共同点,就是极度的恐惧之下,手脚都会变得冰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