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暄站起来,不加丝毫犹豫道:“儿臣也身为大景子民,卫国安邦、为父皇分忧本就是事分内之事。
若提到赏赐,儿臣只愿父皇龙体康顺,父皇安康乃江山社稷之福,此乃对天下最好的赏赐。”
听到此话,永仪帝笑了几声。他望着李暄,这么多年,直到这一刻,才真正注意到了他这个平日里接触最少的儿子。
思绪流转间,看着他的眉眼,永仪帝又想起了早已不在人世的宁嫔。
她不似众多宫妃那般惧怕他又为了利益讨他欢心从而顺从他。
宁嫔性子独特,清冷不近人,从不刻意顺从讨好旁人,自己一条道走到底,永仪帝因她这番独特的性子,也对她多有宠爱。
她生的儿子也同她一般性子,从小到大不争不抢,也从不刻意与人亲近,长大后更是多有疏远永仪帝,因着李暄的性子,永仪帝对他也渐渐无甚关注。
纵使后来昕贵妃千娇百媚,柔情似水,他也偶然会念起那位与旁人与众不同的女子。
永仪帝的话语柔和了几分,“这月十五就是你母妃的生辰了,朕这些日子也常常念起你母妃。”
言罢永仪帝话锋一转,看着李暄道:“暄儿,自你母妃走后这么多年来,你可有怪父皇啊?”
李暄心中突然一阵隐隐刺痛,眼中闪过一丝宁嫔的音容笑貌,呼之欲出的话语一时间如鲠在喉,广袖下握紧的拳头青筋暴起。
怪吗?他如何能不怪。
十五年前的那个大雪夜,他不论过多久也忘不了。
宁嫔是因中毒离世的,他冒夜赶到宫中时人已经不大好了,因那碗甜汤已喝了半碗,此刻御医也束手无策。
那一年刚好是宁嫔与永仪帝生了嫌隙,被赐移居清央园,那夜弥留之际永仪帝也从未踏入清央园来看一眼,也是李暄第一次心中发觉帝王无情。
后他在宫里宫外秘密暗查,终于查到了宁嫔的死与昕贵妃有关。
他把罪证捅到御前告发,换来的却是劈头盖脸的责骂与疏远,那时永仪帝正与昕贵妃浓情蜜意,哪里又会在意一个早已不在之人。
看着眼前这个虚伪至极之人,李暄心中一阵嗤笑,人都不在了,又何必这般惺惺作态。
她的母妃如今得以解脱,活得飒然自在,这个人又要以肮脏的心思去玷污她。
他收起了眼中的翻腾汹涌恨意,看着永仪帝平静道:“母妃本也能常伴父皇身侧,只可惜福薄。”
永仪帝快慰地点点头,从前每逢问到李暄关于宁嫔的事,他一向都是避而不谈,若说没有责怪之意,他是不信的。
如同看着他这般反应,倒像是已把当年之事放下了。
永仪帝打量着他高挑的身姿,耷拉的眉眼弯成一个并不好看的弧度,“你长大了,如今都这么高了。初五的明月山围猎,你就伴朕身侧,一同来吧。”
他知永仪帝此番秘密召他回京的目的是什么,云烈军在祁阳一案损失惨重,短时间内无法恢复盛况。
禁军的人鱼龙混杂永仪帝一向信不过,会场的防卫时宜与巡防轮守就都落到了锦衣卫头上。
任锦衣卫再雷厉风行面对这繁多冗杂事物也一时顾不过。所以他召自己带兵秘密回京,无非就是怕围猎那日生出事端,是以想巩固会场防御,说到底还是为了自己。
“谢父皇。”他领旨趁着夜色退出宫殿。
司礼监狭小的庑房内,一人恭敬地跪在地上为榻上之人捏腿。
冯谊眯着眼轻轻唤了他一声:“周海?”
“干爹,儿子在呢,您还有什么吩咐?”周海立即挺起了头谄媚道。
冯谊顿了顿,又道:“你在皇上跟前近身伺候也已有七八年了吧?”
周海笑着道:“诶!是呢,多亏干爹提拔,不然儿子哪有今儿这体面日子啊。”
周海原本只是个负责宫前洒扫看人脸色的小宦官,当年被贵人欺负时正巧碰上了冯谊,冯谊便收他入司礼监,认他做了干儿子。
周海也因冯谊的提拔成了永仪帝跟前的红人。如今谁见了他不得尊称他一声周公公。
“你知道就好。”冯谊端着嗓子发出阴沉的声音,“昔日你家中兄弟姊妹卧病在床,还是我大发善心掏的银子给你,这点恩情希望你要记着。”
兄弟姊妹这句话在他耳中飘忽,周海的手突然止住,额间落下了一滴汗,他喘了一声气赶忙伸手去擦拭,急忙道:“干爹的恩情,儿子没齿难忘,儿子将来一定做牛做马孝顺报答您。”
冯谊伸出蜡黄的手轻抚着他的头,睥睨道:“你如今也是皇上跟前的红人,做牛做马就不必了。如今我这里刚好有件事需要你去做,别人都不行……”
第三十五章
▍他怎么回来了?
五月初五, 一大早御驾后面浩浩汤汤跟了一群人随行出了宫,明月山皇家猎场被里三层外三层围地像个密不透风铁窟窿。
场上奏乐鸣鼓,激扬通亮的鼓声飘荡在辽阔的场地上悠远之音响彻云霄, 宫中驯马司牵来的矫健马匹应着鼓声疾驰卷起场间飞扬的黄沙,
磅礴恢宏的奏乐,无不宣誓着帝王的威严。
永仪帝在左右声势浩大的簇拥下落座, 两旁随行的亲王大臣行完礼后也都按官职位分一一落座。
齐玄望着辽远的猎场,双手放在膝间摩挲着垂在腿上锦衣。如今一切都在掌握之中,他眼中闪过一丝难以被人察觉的快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