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仆三人的话,一字不落进到思月的耳中,她垂下脑袋,脸色发白,紧紧地攥住了袖子里的手。
之后淮筝被卿柔枝单独留下来说话,归月便与思月一同退走。
到院子里时,归月突然停住步子,冷冷道:
“你父母早就亡故,为何要对娘娘说谎?”
惊惶在思月的面上一闪而逝,她抓紧了手中的帕子,眼神飘忽:
“我……”
这宫里的女人,谁不想为自己博个出路?
大家都想往上爬,思月本以为,自己到了坤宁宫办差,便是最好的归宿,可她年纪到底小,眼看着几个交好的宫女们找对食,有了依傍,她便也动起了心思。
她进宫的晚,在皇后身边伺候时,九皇子已经被流放,本以为众人口中杀人如麻,恶贯满盈的临淄王,会是个丑陋的大汉,可是……
初见那人磁性清冽的嗓音,还有她抬眸时看见的那张,谪仙般的俊美容颜。
她从未见过比陛下还要丰神俊朗的男子,像是雪地里长出来的罂粟花,那无边的冷肃杀伐之气下,满是致命而危险的魅力。
她被他吸引,情不自禁地幻想着,臣服在这样的男子脚底。
她还那么年轻,不像娘娘已为人妇。
她还有那么多的青葱岁月,她不想在青灯古佛前蹉跎掉,她听说净莲寺是后妃们的地狱,更是她们这些奴婢的地狱。
归月看着她,这个双颊泛红、含苞待放的少女,一瞬什么都明白了。
“你、难道你对陛下……”
归月脸色惨白:
“自打你进坤宁宫以来,我便一直拿你当妹妹看待。娘娘亦是如此。皇后娘娘生性柔善,从未对我们有过打骂虐待,比其他主子好了不知多少倍。但,陛下不一样,他不是娘娘,亦不如先帝宽和。他……绝不是你想象中的那样。你想想,当时他差一点就杀了你。”
归月无论如何都想把她劝回正道。
思月亦是想到了那把逼到颈前的利剑,那么近,差一点就要了她的性命,她情不自禁地,打了一个寒战,可不知怎么的,慢慢那双眼里,又燃起了火光。
“可陛下没有,”思月认真道,“陛下肯定不是滥杀无辜之人。我听太极宫伺候的姐妹说,陛下天未亮便在处理朝政,是个勤勉的好君主。陛下对娘娘,不也恭敬有加么?”
归月凝噎。
违背人.伦这种事都做得出来,还有什么是那位做不出来的?
对于思月的天真,归月只能无奈叹气。
“你……罢了,你好自为之,只是在陛下面前,你须得守住娘娘的秘密。”
思月咬唇,郑重点头。
“我知道,娘娘对我有恩,我定不会出卖娘娘。”
半晌她嗫嚅着问道:
“娘娘对陛下……”
“娘娘对陛下,只有从前相互扶持的情谊。”归月严肃地告诫她道,“除此以外,再无其他,更无半点男女私.情。”
思月腮帮一紧,不知为何松了口气。
如此,她便不算背叛。
皇后娘娘就是兰因先生的事,只有她们三位贴身宫女知晓,此事一旦大白于天下,娘娘声名不保,而那些信也足以成为,皇后与继子私.通的证据。
世人不会管真相到底是什么,他们只会看到他们想要看到的。
一旦被发现兰因就是娘娘,不仅娘娘毁了,卿家也毁了。
新帝在登基不久后便四处搜寻兰因的踪迹,若兰因此人当真存世,封侯拜将,都是一卷圣旨的事……
当年新帝被流放边远,所有人都没想过他能活着回来。
九皇子被流放的地方极为偏远,途经大漠,死在这条路上的人不计其数。
所以哪怕突然传来他的死讯也不足为奇。
兰因的信,大约就是饥寒交迫之人在即将饿死时,所被施舍的一个馒头吧。
兰因之于陛下,是在困厄之时指路的一盏明灯,是精神的寄托。
思月见过娘娘彻夜不眠,一笔一笔仔细斟酌的模样,她不识字,却也能体会到那其中蕴含的浓郁情思。
娘娘就算是在面对先帝时,也不曾有过那样丰富的情绪——
思月不太相信,娘娘对九殿下,真的一分情意都无。
只不过史书工笔,千夫所指,娘娘的出身便决定了,她做不出那样的事。
她是绝不会心甘情愿入新帝后宫的。
就算如何做戏,娘娘也始终未曾忘记,她身为卿家二小姐的过去。
彼时思月不知娘娘的信是写给何人。
但见女子时而颦蹙,时而失笑,时而喟叹,时而望着窗前的那棵白梅树,恻恻地怔然。
那副模样就是天底下心最硬的儿郎见到了,都会打从心底里生出无限的怜惜。
思月常常会想。
收信之人,定是娘娘的至珍至重之人。
她在信上里写,宛京的菊花开了落了一地。
菊花不是春花怎么会很大,而且落了一地呢?
思月后来听淮筝讲,在九皇子贬谪的必经之地,真的有菊花是那样的。那时正值深秋,恰好是菊花开放的季节。
信上边还写,君若得幸从卞江过,取一瓮三峡上游的水泡茶,才真真是极品。
就这么一封一封地寄出去。
除了董贵妃,娘娘在宫中的人缘极好,这样的信被她托给一位丽嫔,当成家书一并捎走,带到九皇子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