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难道没有怀疑过吗?为何这一世我们都有记忆,而赵泽瑜却到现在还没有恢复记忆?”
“若当真论起来,在这两世中,赵泽瑜才是对这天下影响最深的那一个人,你我或是因为发疯或是因为被处死而籍籍无名,而他作为奠定这江山根基的人,比我们任何一个人都有资格。”
俗话说,打江山易坐江山难,可没有前者又哪里来的后者。
拥有记忆的两个条件在此,其一已有,赵泽瑾自然能想得到出问题的是哪里:“你的意思是因为他没有太过激烈的情绪?”
周徵平素漂亮而又因轻浮而显得有些痞气的眼眸此刻略微眯了起来,看不分明:“你说一个因噬骨而死的人临死前心中是何想法才会基本没有恨意与不甘呢?”
赵泽瑾几步上前,沉声道:“你既然提醒我,那就证明你知道一些我所不知道的并且想让我去探寻,请你告诉我,否则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小瑜得回记忆后我还是有可能行差踏错。”
可周徵却仍然摇头:“我不能越俎代庖,这是我的承诺。”
赵泽瑾眉头快拧成了一个疙瘩,却听他道:“可我知道人活着多少总要有点念想,拥有两世记忆后,赵泽瑜可就不是现在这个没心没肺的傻小子了,你说是两世的刻骨铭心更重还是这一世从你回来后这不过短短几个月更重?”
“只说我们,赵泽瑾,你是对小时的事记得更清楚还是对上一世的事记得更清楚?”
不消说,小时候的事已然褪色到仅剩下几行干巴巴的文字记录着几件大事大致轮廓,而上一世的事却被赵泽瑾反复拿出琢磨,清晰得就像是昨日发生的一样。
“所以啊,若真有这样一个人时刻在他身边拉着他扯着他分他的心,让他有任何的情绪波动,那于他而言,都是一件好事,至少你要给他一个能够像一个人一样生活下去的理由。”
赵泽瑾不得不承认他说的在理,上一世的小瑜在坠下悬崖前是如何想的他不得而知,而小瑜……他那时是真的不敌那个北原统帅霍鲁吗?
赵泽瑾不敢继续想下去。
周徵笑了下,也不知是笑赵泽瑜还是自己:“人活不过是一把念想,赵泽瑜倘若想起了从前的那些事,你说对于一个负重累累、了无生趣的人来说,今生还有什么支撑他走下去的念想吗?”
赵泽瑾眼中是坚定不移:“为何没有?他有我与曦儿,有老师,而如今在朝政之上他也在接手。我说过他是个善良念情的人,就算一时陷入过往之中却仍旧会记得自己的责任,会为了这些而坚持。而我在这里,便不会让他只是因为责任而活。”
“淮王,或许你认为小瑜前世走时会了无生趣,但小瑜是我的亲弟弟,你绝没有我了解他。有一句话你说错了,他这一世便是得回记忆,也不会是因为不甘、怨恨,而是他内心中那一点对人间的不舍与渴望。”
赵泽瑜以为自己不知他小时那些把戏,整日总想在自己心中留一个品性端方、君子光明的形象。可一个孩子那点心思哪里能瞒得过已然参政数年的赵泽瑾?
他先时不说只是因为不想戳破这点小心思让弟弟恼羞成怒,兼之看这小子变着花样转脑筋想藏尾巴那样憨态可掬、颇为可爱。
而这下面那深藏的不安他也多少明白一些,小瑜他似乎觉得平白无故得来的东西都是镜花水月,只有自己努力去算、去抢来的东西才是属于自己的。
或许连小瑜自己都没意识到,即使是在幼时那等绝望的环境中,他也是一直在无声地求救、在奋力地想要挣脱那些朝不保夕的恐惧。
这样的一个人,赵泽瑾不信他的内心中会完全化为荒芜,纵使可能暂时会被层层重担所掩埋,但谁又能说在阳光足够明媚、土地足够滋养时那颗脆弱又坚韧的种子不会春风吹又生呢?
赵泽瑾正色道:“淮王殿下,我为你对小瑜的关心而道谢,只是现在两国依然是敌对关系,若你当真对小瑜半分算计也无,那我自然高兴他有一个友人;可若是你对小瑜有什么利用或是不该有的心思,纵然他对你心软,我也不会手下留情。”
周徵本该对赵泽瑾这如临大敌的模样啼笑皆非,可不知怎的,他一向玩世不恭的笑却没能牵动。
良久,他漠然道:“你不用担心我对令弟有什么非分之想,令弟自觉像一碗水,我这人没他那样的好心性,我觉得自己特别苦,像一碗黄连,并且觉得他那碗水比我那碗黄连可苦多了,没有自讨苦吃的打算。”
周徵看着赵泽瑾,甚至有一些歆羡:“秦王殿下,你这样的人,因心胸豁达、性格使然,在累世伤痛、重重背叛之后仍能有敞开心怀接受别人与包容别人挨别人的能力,还有再站起来闯下去的勇气。”
“因此,你的妻儿、你的弟弟,你都可以仍旧毫无阻碍地去爱他们,你还可以像一个真正的年轻人一般。可是你不懂,像赵泽瑜与我这样的人,我们生于黑暗,实在是做不到像你这般的豁达与放下,我们早已丧失了作为一个正常人能够拥有的爱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