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般来看,世上绝大多数男人都不过是一个人心善变罢了,而难得的倒是这皇室之中竟出了赵泽瑾和赵泽瑜两个异类,情义深重,绵延百年,矢志不渝,可堪称千年难见的人物了。
皇帝继位后一开始尚且对北方战事无比重视,哪怕当时朝中被世家多有阻碍也同陈肃一起尽力将军饷凑出,可惜在此之后,边境之危一解,再无当初内忧外患之窘迫,皇帝便也忘了国境之重,反而对自成一派的定北军时时戒备无比。
这份短视倒也不愧是先皇的儿子,又何尝不是先皇对每个儿子都务必防备,疏于教导的结果呢?
自然而然,不曾见识过狼烟的人又怎能指望他真的能练出一支精兵强将的军队呢?
京城禁卫军共五万,不过听兄长说皇帝在京郊皇陵还有一支三万人的军队,几乎从来不曾现于人前,不过赵泽瑜用脚趾头想也能推算出这三万加上禁卫军的五万少爷兵也就够阿若那的铁骑和定北军塞个牙缝的。
按说,将这几个小将糊弄过去,赵泽瑜不应当再继续说下去了,毕竟人多口杂,有些事众人意会是意会,只要不曾说出口便留有余地,何况是有关京城安慰这种十分容易掉脑袋的事。
可孰料“赵泽瑜”却不肯罢休,继续道:“我且问你,一旦阿若那进攻厢还镇,而我因将一般兵士分与风息镇,导致厢还镇被攻破,届时如何?”
那几个小将看着舆图,霎时出了一身冷汗,方才“赵泽瑜”与诸位老将思路过快,他们还尚未看清,此刻看着舆图细细思索方才看清那严重后果。
若是让阿若那打下厢还镇,那么这就像一柄匕首径直插入一样,将定北军截断,届时阿若那南下对付他们这中军中枢,再里应外合令北原军同时进攻几大重城,那么定北军将分崩离析,届时北境将全部沦陷,一路向南,再无任何可阻挡北原军,大启被阿若那彻底攻占也不过是年余光景的事。
“赵泽瑜”面上厉色更甚:“定北军全军覆没、百姓惨遭铁蹄践踏、大启国亡,难不成这便是尔等认为的并非罪人?”
几位老将见到,也是微微叹息一声,再不去管。
当年他们年轻时也是一腔忠君爱国的热血,坚决不会拿京城冒半分险,直到在边疆见识过何为生离死别、狼烟滚滚、马革裹尸、血流成河,方才想明白自己究竟是为何在此。
不为皇帝,不为王公贵族,只为不令异族踏入山河半步,只为以最小的代价防止生灵涂炭之灾降临在千万手无寸铁之人手上,只为自己那一点不肯屈服不肯碌碌无为的心。
如今安王在此时便要给这些小将当头棒喝,说到底也不是什么坏事。
几个小将本能地摇头,心中的本能让他们觉得安王所说极为正确,可这思想仍是同二十来年所一直信奉的相悖,一时之间都陷入了深深的迷茫之中。
“赵泽瑜”脸上讥诮之色越发明显,语气轻飘飘的除了蓦然还带上了一丝残忍:“不让父皇和王公贵族、世家显贵们看看兵临城下、杀声震天、血肉横飞的景象,他们怎么知道边境过的是什么日子呢?”
秦老将军先前还坐着参禅似的,此刻却猛然开口:“殿下慎言。”
好久没用过“殿下”身份的“赵泽瑜”却不忙不慌,连语速都没变上半分,继续把剩下的话都说了:“当然,即使他们见识了也不会对军民百姓有任何悲悯,那也怨不得让他们亲自感受一下了。”
他可惜地舔了下干涩的嘴唇,笑了起来:“可惜啊,阿若那不会自寻死路,否则我还真的想看看这种场景是不是滑稽得很。”
若说前面那些还只是利弊下的抉择,后面这些便是纯粹的大逆不道。
几位老将军没想到这位小殿下年纪轻轻不过二十来岁,平常瞧着也是个俊秀无比、前途似锦、果敢勇毅的龙子凤孙,这竟是憋着一股疯劲,毕竟这些话通常只有两种人敢说,一种是即将被处以死刑无所顾忌的人,一种则是各王朝末年的起义军。
这若是传了出去,后果不堪设想。
秦老将军当即道:“尔等帐中之人,现在向天立下毒誓,若是今日安王所说有半句话自口中流传出去,便万箭穿心、死无全尸。”
“赵泽瑜”一怔,刚想阻止,秦老将军却是第一个立誓,而后几位老将连着这些小将也立了誓。
赵泽瑜有些不争气地眼眶微酸,却是自心口有两种一模一样的暖意流出——这是“赵泽瑜”也终归按捺不住的暖意。
原来此人竟还是有心的。
“赵泽瑜”既然说了这话便也不怕有人传出去,甚至赵泽瑜猜测他现在可能已然有些大逆不道的具体成算了,暗自决定要向这个自己学习一番经验。
大敌当前,容不得再多磨蹭,而后众人又再度一起商议具体行军路线以及对阿若那的几种可能的布阵的应对方式,还有几名将军分别负责的地方,便鱼贯而出,各去调兵准备。
直到所有人都走净,秦老将军才道:“殿下,你心中戾气过剩,偏又压制许久,而在战场之上更增戾气,长此以往,终将伤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