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禄连滚带爬地起身,谄笑道:“我亲自去!”
符盈虚这才满意地转回了目光。
陆禄当即便要出门去置办厚礼,冷不防脚下踢到个什么东西,往下一瞧,竟是刚才戏台上那个娇滴滴的美人,此刻正跪伏着打着冷战。
戏班老板颤声道:“陆爷,昙幽是咱们班子的当家花旦,烦请您给符大人说说情吧,便是叫她当牛做马也愿意的!”
陆禄的脊背直起来了,不耐烦地啧声道:“你懂不懂事,只要是符大人召见过的人,便是他瞧不上,将来也不许别人玩,速速带下去处理干净了,别让大人闻到血腥气!”
言下之意,是要直接杀了。
牧州守君符盈虚有个怪癖,他爱玩漂亮女人,玩腻之后,却不许这些女子活着。
花旦的腰一塌,脸上浮现出绝望的神色,可她却优雅地推开了那些要来抓她的壮奴,自己抓着栏杆从地上站了起来。
“符大人,昙幽走之前,还有一句话要问您。”她凭栏而立,窗外钻进了一缕清风,将她散落的鬓发轻轻吹起:“大人可曾见过帝姬暮芸?”
符盈虚在听见这个名字的一瞬间,眉头紧皱,眼睛也危险地眯起,而后他眼中不知怎地,竟浮现出一丝回忆之色,紧跟着露出了淫邪之光。
“帝姬高义,为家国和亲匈奴;”昙幽抚上了自己的鬓发:“虽然昙幽只是一届贱奴,却也想为牧州城的百姓做点事。”
她话音落下的瞬间,突然拔下头上的发钗朝着符盈虚狠狠扎去!那发钗不同寻常,尖端竟是格外锋利,朝着眼睛扎过去的时候,符盈虚几乎看见了上面闪烁的寒芒。
然而符盈虚连躲都没躲。
暗处的武士瞬间出手,一掌打在了昙幽的胸口,将她直接打飞了出去!
这一刻仿佛变得无限长。
二楼的看台原本就是半空的,昙幽的身体就像一朵被秋风吹落的花,层叠华丽的戏服在空中轻盈地唰然开散,戏院顶棚的阳光落下来,终于照亮了昙幽的脸。
真是一双含情横波目,似悲似喜,似爱似怒。
“唰——”
芬芳的血夜绽开,惊慌了一众看客,唯独台上仍在唱戏的新角不敢走,即便是被滴滴殷红溅上了脸,脚下也还是一步也不能乱。
新角眼里含了泪,兰花手发了颤,婉转的唱腔里却多了许多难为人知的决绝:
“唱不尽兴亡梦幻,弹不尽悲伤感叹,且待那肃肃秋风杀彻遍,芳魂且尽看,只等着大厦倾来天下安!”
—— 番外一 ——
数年前。
小帝姬很喜欢鸟雀,此事长安城中人尽皆知。她亲哥暮苑贵为帝王,在溺爱幼妹这件事上却从来没个节制——他甚至放着照州的海防与宁州的大旱不管,专门拨钱给他的妹妹建了一座“慕羽园”。
园中是举全国之力进贡的珍奇鸟兽,空中以细到看不清的银丝结网,辅以琉璃碎片做顶。白日里看,琉璃墙犹如一道天幕中披挂而下的纷彩;夜幕中看,银丝会将宫灯的光华片片撕碎,就好像有一整座波动的星空罩在夜幕之中。
小帝姬经常让人搬一张椅子放在园子正中,自己在那里呆着,看被剪了羽尖的孔鸟在高高的穹顶上盘旋,一看就是一整日。
除了照料鸟雀的侍者,她谁都不让进,就连她的皇帝大哥也不行。慕羽园是芸殿下的秘密花园,宫中甚至曾有传闻,若敢擅闯那处,便会被削皮剥骨。
但世上就是有那么一些不要脸的登徒子,越不让进的地方越爱进!
彼时十九岁的顾安南刚混进金吾卫没多久,旁的新人都老老实实地贴在墙根底下听师哥们的教训——唯有他,上不服天下不服地,仗着有些轻功身法,没事儿就在皇城里头摸黑到处飘。
说出来都没人相信。
他之所以干这种缺德事,一不为财二不为色,怀里成天揣着一纸包小鱼干,就为了能趁着夜色偷偷去撸皇城里到处乱跑的小猫!
这一天,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夏日夜晚。
十五岁的帝姬刚刚按照流程完成了她盛大的及笄礼,隔壁的祈年殿里是专门为她举办的盛会,然而这场大宴的主人却穿着一身华丽繁复的礼服,屏退下人,只留零星的几盏宫灯,安静地坐在慕羽园中。
她孤身一人,坐进萧萧繁华之外。
玄裳缟衣的鹤飞过满天星辰,发出悠长的唳声,兄长在极盛的乐声之下问她的话,仿佛还回荡在耳畔。
“阿芸,你成年了。”那时他们站在繁华的中心,接受着所有人艳羡敬畏的目光,兄长仍含笑看向众人,却低声问她道:“别听别人瞎说——你哥宁可亡国,也不会用你的婚事做筹码。”
青年帝王阴狠的目光柔和下来,他对着她时,总是柔和的:“所以阿芸想嫁个什么样的人呢?”
她不知道。
所以她坐在这里想。
长安的俊俏少年她都快见个遍了,春风得意的状元,温柔明秀的探花,芝兰玉树的世家嫡子,骄烈张扬的戎马侯爷。
各有各的出彩,也各有各的平平无奇。贵女择婿不就那么回事么?或者不嫁也行,反正她还有一整座钱庄,大不了就每样找一个,轮班养着玩,这又不是养不起。
就像她的慕羽园一样,收集天下“奇珍”,岂非乐事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