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谅抬头瞧见自家大帅,双眼先是一亮,而后迷茫道:“啊?可是殿下叫我多认字呀。”
“看春宫图能认个鬼的字?!”
顾安南劈手夺过那小册子,瞧见封皮上亮堂堂的“元泰诗选”四个大字。
以己度人的顾大帅:“……”
他摸了摸鼻子,而后又在小少年的后脑勺抽了一巴掌:“谁十五六读这个?”
“殿下说大家都读!”姚谅无辜地翻开一页给他瞧:“大帅你看,这首里面还有殿下的名字呢!我没认错吧!你看!”
顾安南“啪”一下合上册子,十分自然地将东西收在了自己怀里,大尾巴狼一样地说道:“男子汉顶天立地,少读这些酸唧唧的东西——你去我书房取兵书来看。”
姚谅登时开心了:“当真!”
“嗯,”顾安南把诗集往怀里揣了揣:“有不会的就来问。”
小少年欢呼一声蹦跶走了,完全没察觉他家无耻的大帅在背后又哗啦啦地翻开册子翻看那一页——
“渭北春天树……”阳光擦着男人高挺的鼻梁落在书页上,投下一片朦胧的影,连带着他的声音都变得像一汪幽深的湖水:“江东日暮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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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算是清净啦,”另一边,小院内,张鸿也不见外,自去搬了小凳坐在暮芸跟前,朝暮芸一咧嘴,笑得干干净净:“殿下,下臣有事禀奏。”
“爱卿平身。”暮芸坐在木楼梯上,用那根雀羽在他头上轻盈地一点,戏谑道:“我说张爱卿,这牧州就非打不可吗?”
“是,”张鸿还是笑着,眼神却认真起来:“大帅奔波了三年,虽有人马,却无一个切实的基地——我为他选了南境,既然如此,牧州就必须拿下来。”
暮芸点头道:“牧州之于南境,就如同一块他入主中原的跳板,如果将来此地反为楚淮所得,那这南境老家便守不住了。”
张鸿:“而且速度要快。”
暮芸:“怎么算快?”
张鸿伸出三根手指,在暮芸瞬间肃然的注视中说道:“殿下还有三个月,所以,考虑到种种因素,大帅必须在半个月内拿下牧州。”
黄灿灿的落叶被秋风刮着打起一个旋,枝叶碎裂,杆梗寸断,在这寂静的院子里发出沙沙响声。
少年军师有双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淡樱色的唇微微开启:“殿下想救荆庭,就必须在暴汛期结束前带一支足以和楚淮抗衡的力量回到洛阳。否则三月之后洛河褪涨,便再没有什么能拦住楚淮了。”
暮芸垂下眼帘,捧起药碗,苦涩的口感冲刷着她的味蕾。
“那日我从匈奴归来,于金鸾车的缝隙中瞧见了殿下,当时我便想,如果异地处之,我会怎么做?”张鸿起身,伸手想去接住一片翻飞的叶,却没接住:“想来想去,唯有以最快速度接管所有暂时还在大荆控制下的州府,调集府兵前往洛阳,以期能将城池保住。”
暮芸没有否认。
“法子是笨了点,”暮芸:“但也得先这么办。”
张鸿似有还无地看了一眼小院半闭的门扉,压低声音道:“所以宴席那一日,殿下前往飞将峰,名为寻找大帅,其实……”
其实是准备趁乱离开的。
只不过,飞将峰刚好在她离开的路线上,想着到底是亏欠顾安南一场,便不知怎么,还是去那山上走了一遭。
后来真的将他“捡”了回来,这寨子也是不得不回了。
“鸿哥儿,先帝的眼光可真不怎么样。”暮芸声音含笑,猫一样的眼中却毫无笑意,甚至还带了冰冷的杀机:“当年不该选你做探花,合该是个状元才是。”
张鸿作揖,而后又恭敬地坐回了他的小凳子上:“殿下眼下做了顾家军的主母,仍想离开吗?”
暮芸蹙眉:“呀,药太苦了。”
“殿下不想答,那我换个问法吧。”张鸿:“牧州主官符盈虚,眼下对外仍然是支持朝廷的,但殿下觉得,他会愿意出兵助殿下……救国存亡吗?”
“他不愿意,那没关系。”暮芸将那碗药喝了个干净,又自去屋里找了块梅子含在嘴里,顺手还给张鸿递了一颗:“杀了他再接管牧州就行。”
一句话,轻轻巧巧。
南境九君既答应了顾安南帮他夺下牧州,为什么没有办?是他们真的不怕顾安南吗?是因为他们真的知道,符盈虚并非什么酒囊饭袋,牧州,也不是什么寻常州府。
可暮芸说要杀符盈虚,张鸿就知道她一定有办法能办得到。
且不论大荆朝数百年在各地的积累都在她手里,单说这个帝姬的身份,便可轻易办到许多他们这些乡下丘八办不成的事。
“这样一路杀下去,终归不是什么好办法,况且速度也不快。”张鸿认认真真地看向暮芸:“殿下,那年杏林宴上我险些为人所害,是殿下救了我一命;今日张鸿也送殿下一个计策,权当是报恩吧。”
暮芸:“如果你是想说……”
“嗯,”张鸿点头,有点可怜巴巴地仰头看她:“看看我们大帅吧!”
这看似耍痴卖乖的提议,却如同一只巨大的手,悄无声息覆盖在了整个中原大地上——
此时此刻他们并不知道,这静僻院落里的小小提议,竟悄无声息地改变了大荆三十三州所有人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