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掌事已经准备好来一场不动声色的交锋了。
他两手一抄,眯起细长的眼躬身站在西衙署门外,对着马车行礼道:“在下莫斐,特来……”
他话还没说完一句,马车的双开门突然啪地一声从里面弹开了,一个穿金戴银足以晃瞎狗眼的男人从门里跳出来,唰然摇开扇子指着轿子里面骂道:“你个没良心的小妇人!同我闹了一路还没闹够?”
莫掌事眉头狠狠一抖,心道这是什么章程?㛄婲
轿子里传来女子的淡声一嗤,也不知怎地,光是这么不咸不淡的一声,便立即让人联想到“洛神风姿”,“姑射仙子”一类的词。
那女子嗤道:“老爷,省省吧,我实在是话也懒得同你说。”
而后就见那男子恨声道:“老子早就看出来了!外头乱成这样,你是不是就指着我早点死了才好?!然后你好将你养在外头那些姘头扶正?!”
莫斐简直是云山雾罩,脸上的干笑险些堆不住:“敢问可是图州使者?在下……”
男人极其敷衍地一拱手,不等莫斐把话说完,轿子里面便走出一个身量娇小的女子,虽不难看,却一脸麻子,虽然一双眼殊为勾人,无奈肤色实在太黄了些,实在跟“美人”两个字不大沾边。
这女子出来,也不下车,就倚着马车的门框冷笑道:“看我不顺眼是吧?正好,等牧州的事完了,和离吧。”
跟着来准备动手拼个你死我活的牧州死士们完全愣住了。
这是干啥呢?
说好的来鉴别奸细,怎么还一下子弄出南曲班子的戏码了呢?
这“金玉满堂”的图州使者嘴上虽不饶人,却看也不看地便朝那黄面女伸出了手,女子自然而然地扶着他下了车,两人对视一眼,各自嫌弃地拍了拍身上被对方碰到的地方。
……要不是老夫老妻,只怕也难以默契到这个地步。
莫斐跟溜边从马车里逃出来的徐青树对了个眼色,只见徐青树满头大汗,哭丧着一张脸小跑到他身边:“确是使者,只是不知怎地已吵了一路!”
莫斐一听,赶紧出来和稀泥道:“贤伉俪先静静,咱们有话进去好好说嘛!”
那面黄肌瘦满脸麻子的女子啪地扔了个红缎面的本子出来,皮笑肉不笑道:“正好,符大人的爱属也在,也好有个见证——江东,你真太矫情了,我早就受不了了,遍大街你去随便找个爷们儿,谁像你这样?”
“江东”兄彻底怒了:“你心里从来就没在乎过我!”
莫斐侧头道:“这是什么路数,该不会是做戏吧?”
“我看不像,”徐青树已经麻了,低声回道:“真的不像。”
莫斐奇道:“不像就不像,你哭什么!”
徐青树心说我能不哭吗?!
这二位是动真格的在吵啊!只是你们没听懂而已!一会儿要是真抖搂出来了,我还不得跟着一刀咔嚓?!
“我不管,”“泼妇”暮芸从马车上施施然走下来,一脚踩在那本小婚书上,而后直接进了西衙署里属于他们的那间房,头也不回道:“出了牧州我便走!谁也别想拦住我!”
“恃宠而骄的东西,得意什么?!”“江东”兄怒摔婚书:“离就离!”
西衙署里边没动静了。
莫斐上来发挥和稀泥的作用,拉住他胳膊道:“嗨呀,婆娘嘛,回头哄哄就好了!走走,江兄弟,咱们喝酒去,不跟她一般见识哈。”
“江东”甩袖:“不了!谁要哄着她?这位……”
莫斐立即道:“在下莫斐!”
“莫掌事,”“江东”接道:“我这就带着图州的礼品去拜见符大人,办完了事今天就和离。”
“不不不,”莫斐连声道:“今日是符大人生辰,应当是没空——但几日后符大人要在白虹别庄设宴,到时候我做主在上等席面给您留个座位,到时候再拜见为佳!”
“江东”朝里面吼道:“听见了吧!不是老子不愿意和离!且再忍耐几日,回了图州就离!”
莫掌事擦汗道:“那那,咱们这就喝酒去?我代符大人给您接风……”
“江东”兄直接甩开他,怒气冲冲地进门,却发现他自家那个瘦瘦小小的婆娘就在门边委委屈屈地站着。
一抬头,眼圈都是红的。
这,这怎么……刚才不是还真真假假骂自己骂得挺欢么!怎么还委屈上了?
“混账,你是做戏还是动真章?”她轻轻柔柔地骂道:“你凶我!”
“江东”兄:“……”
“明明是商量好了演给外头看,”他不由自主地放缓了声音,哼声道:“再说刚才到底是谁不讲理?”
莫斐还在外面招呼他一同去喝酒接风,里间只他们两个,暮佚䅿芸小小声地委屈道:“滚去喝你的花酒吧。”
顾安南一瞬间抿紧了唇。
他另一条胳膊被莫斐和徐青树扯了出去,还没等人完全走出这地界,里面忽然“当啷”一声,又扔出一个东西来。
顾安南打眼一看——
竟然是被裹了一层大红锦缎的宙沉!
宙沉当了一辈子的凶兵,骤然被裹了一身花红柳绿,简直显得有些无辜了。
西衙署的大门被从里面重重摔上,女子带着些微哭腔的声线从里面传来:“有多远死多远,今晚不许回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