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她才轻声道:“其实你不来, 我也马上就回去了。”
明明已经努力平复心绪, 可开口时还是带着淡淡的鼻音。
细雨溅落青砖,淅淅沥沥, 在脚边绽开清花。
有了这片不安宁的动静,她本以为能遮掩过去。
可郁墨淮, 仍是一瞬间就察觉到了她细微的情感变化。
他攥着伞柄的指骨, 稍稍用力了些。
随即,清朗眉眼低敛下来,声音也放得愈发温沉、柔和。
“你有去任何地方的自由。”
顿了顿,才自嘲般扯了扯唇角,又低声开口。
“我也有,想你的自由。”
两人并肩走过长长的古街, 渔民们穿戴着浅棕色的蓑衣斗笠, 行色匆匆, 与他们背道而驰。
玩闹的小孩被带回了家。卖糖葫芦的小贩躲在檐下,草靶子上“啪嗒”溅落亮晶晶的水珠。
少顷,他们寻了间茶楼雅室,相对而坐。
郁墨淮从腕上取下手表,拿起茶案上的丝绢,简单擦了两下水珠。
见温雪瑰眉眼低垂,并不与自己对视,他眸底便掠过一线幽黯。
自回国以来,他们也没有开诚布公地谈一谈。
温雪瑰没想清楚,他便给她时间。
说到底是自己理亏。
她当时有多少毫无保留的信任,如今大概就有多少难以接受的落差吧。
“不开心?”
郁墨淮轻声开口,打破了室内尘封的气氛。
“和我有关?”
他话音温沉,语调却依稀藏了一缕陌生的情绪。
温雪瑰也不知是否自己错觉,从这句话的尾音里,她莫名觉出点怯意来。
觉察到的一瞬间,她下意识摇了摇头。
面前的人是郁墨淮,声名在外的郁家家主,只有他让别人害怕的份儿,没什么事会让他害怕。
温雪瑰苦笑,觉得自己是在以己度人。
她伸手捧过温热的茶杯,捂在冰冷的手心里,这才有了些勇气,说出下面的话。
“我这两天,一直在梳理我们的事情。”
“有一件事,我有点介意。”
“嗯。”
郁墨淮轻轻颔首,拿起长夹,夹起一只闻香杯。
先将滚烫的茶水倒进去,再盖上茶杯,倒扣过来,让暖意和茶香浸染闻香杯的杯壁。
而后,自己又试了试温度,确保不烫,才将这只闻香杯放入她手心。
这一套流程,令人平心静气。
也因此,郁墨淮的语调恢复了些许往日的沉稳。
“你说。”
温雪瑰握住闻香杯,双手搓了两下杯身,深吸一口气,嗅闻幽微的茶香。
而后,才决定一鼓作气,将整理多日的想法倾吐而出。
“……在了解到你的身份之后,我才忽然意识到。”
“你第一次见我的时候,表现出的状态,未免也太亲切了一点。”
温雪瑰垂下头。
话匣子像潘多拉的匣子,一打开就收不住了。
“那天,我以为和你是萍水相逢,但其实,你知道我在酒吧,是故意在那等我的。对吗?”
“你还问我叫什么,说没看过我的画。可事实上,也并非如此。”
回望两人在佛罗伦萨的相遇,这些他有意为之的隐瞒,确是事实。
而温雪瑰性情温柔,不愿说伤人的话。
面对这一切,她已经用了足够委婉的说法。
郁墨淮无声地长叹了一下。
事情是他做的,而他做事,向来鲜少后悔。
唯独这件。
当他决定对所有陌生人以城府相待的时候,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像今天这样作茧自缚。
温雪瑰低声道:“当时我们从来没见过面,你做这一切,无非是因为……我们有婚约。”
她说着,悄悄看了郁墨淮一眼。
见对方并未立刻给出肯定回答,这才暗自松了口气。
“我们在佛罗伦萨相处了那么久,你知道的,就算你不是郁墨淮,我也会坚定地选择你。”
“……那我呢?”
就要说到最关键的部分,温雪瑰心里扑通直跳,一字一顿地继续说着,险些咬到舌头。
“如果我不是你的婚约对象,如果我不姓温——”
“你还会,选择我吗?”
回应她的,是对面的一片静默无声。
她愈发不敢抬头。
心脏像是溺了水,冰凉地沉下去,沉到深不见底的黑洞里。
他会否认吗?
他那么理性的人,最初遵从婚约,是不是只想顺水推舟?
如果他真的否认了——
自己又该,怎么办呢?
她胡思乱想着这一切,呼吸都变得轻飘飘的,没个着落。
可少顷,眼前忽然暗下来。
不知何时,郁墨淮来到她身边。
他身形高大清朗,遮住了木窗外的光。
眸底漆深幽黯,却在望进她双眼时,燃起炽烈的火光。
不等她做出什么反应。
他忽然略带蛮横地抓过她的右手,与自己十指相扣。
而后,左手揽过她的肩膀,用力将人带进怀里。
温雪瑰睁大了双眼。
失重感令人眩晕,却也让人昏昏欲醉。
他的胸膛温暖又沉厚,逸散着薄淡的檀木气息,充斥了她的所有感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