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林广文做了方敏的家乡菜,方敏很会和长辈相处,夸得林广文嘴角就没下来过。
龚琴倒了一杯橙汁,对小松说:“小松,大年初一呢,我们打算两大家人一起聚一聚,按照咱们家这边的习俗,你也该改口叫你林叔爸爸了。”
小松放下筷子,她微怔着抬起头,“你们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林广文拉了龚琴一下,“孩子都这么大了,别为难孩子。”
龚琴的手甩开林广文,“没你的事。”
她继续看向小松,“这些年你林叔对你怎么样,你心里清楚。每年过年,先紧着你的口味,然后才是林志飞,重组家庭很难一碗水端平,你林叔这碗水一直向着你。”
小松也叫嚣似的,看着龚琴。
她声音并不大,很沉静,却让人忍不住噤声。
“我有爸爸。”
提起李长青这个人,龚琴的情绪再次发作,她提高声音:“你扪心自问,你爸管过你吗?”
小松说:“那他也是我爸。”
母女俩没有预兆地争锋相对,整个饭桌,没人敢劝她们,因为没人知道她们争执的是怎样一件事。
“是吗?”龚琴扬声反问,“那你怎么现在才说这话?”
小松渐渐低下头。
龚琴突然大喊:“你说啊,为什么你现在才说这话?”
林广文制止龚琴,“大过年的,你就放过你自己吧,别太过分了。”
龚琴指着自己:“我过分?”
然后,她指向小松,怒吼道:“你爸出事那天跟你打电话,你跟他说了什么?你说啊!”
小松坐得笔挺,像个接受审判的罪人。
她一直很坚强,李长青去世后,她再也没哭过。
可现在,她的眼泪珠子断线似的,叭嗒叭嗒掉在米饭里。
龚琴发疯一样大喊:“你不是为了他,一直记恨我吗?那你说啊!那天你跟他说什么了!你说啊!”
小松突然站起来,她抓上自己的外套,夺门而出。门的另一侧,是龚琴疯狂的嘶吼。
小松一直在跑,她打车回了宾馆,在出租车上,她终于泣不成声。
出租师傅疑惑地看了她一眼,“姑娘,你没事吧?”
小松摇了摇头。
司机把她放在宾馆门口,她胡乱地给了他一张一百块钱的人民币,然后跑回宾馆房间里。
她回到床上,抱住自己,她一直咬着自己的胳膊,咬出了血印。
只是腥涩的血锈味道,丝毫不能减轻她的负罪。
她回想起李长青出事的那个夜晚。
那天她正在抱着一盒薯片坐在沙发上看电影,电影演到最精彩的地方,李长青打来了电话。
他问她高考分数,小松说,等他回来再告诉他。
李长青用他一贯神经大条的语气说,他得一个月后才回来。
小松听到这句话,于是说,要不然你永远别回来了。
那本来只是女儿对父亲耍小脾气的一句话,却成了她一辈子要背负的罪过。
人难过极了,是没有声音的。
小松慌乱地下了床,她去翻自己的行李箱,她在羽绒服底下找出一盒安定片,直接倒出半盒塞进自己嘴里。
她拧开酒店桌子上放着的矿泉水,往嘴里送药,第一遍她没能咽下去,全吐了出来。她一直给自己喂,直到自己全部咽了下去为止。
她知道这一切都要结束了,她终于不用再负罪而活,她要赎罪了。
...
今年警队效率很高,一连破了几起重大贩毒案,年底的时候,刘文昌给队里放了假。
成州平下楼买完水,上来的时候,看到几个警员穿着便衣,勾肩搭背下楼。他问他们:“今天不值班吗?”
其中一人说:“刘队今天给我们放假,我们打算去吃烧烤,成哥你一块儿去不?”
成州平问:“那办公室谁接报警电话?”
那个警员说:“周队在呢。”
成州平问:“就周队一个人么?”
对方点了点头。
成州平叹了口气,说:“你们快去玩儿吧,别浪费时间。”
他回到自己的宿舍里,从冰箱里拿出前两天老周塞进来的速冻水饺,扔沸水锅里煮了。
煮完以后,他把水饺挨个摆进保鲜盒里,然后穿上衣服,提着水饺去办公室找老周。
老周正靠在椅子上,举着手机看球赛,警帽被他扔在一堆废纸中间。
成州平把保鲜盒放他桌子上,“趁热吃。”
老周放下手机,抬起头:“哟?这谁啊?这么贴心我都不认识了。”
成州平说:“你就赶紧吃吧。”
成州平也没吃晚饭,他带了两双吃外卖攒的一次性筷子。
老周掰开筷子,说:“你真是长大了。”
成州平笑道:“说什么呢,我都三十一了。”
老周回忆起当年他和李长青去学校讲课,他俩稿没背熟,在讲台上谁也不肯先上,有个刺头学生,光明正大从教室前门离开。
一眨眼,刺头都三十一岁了。
老周从抽屉里鬼鬼祟祟拿出两罐啤酒,“别让刘队知道。”
他们一齐拉开啤酒拉环。
老周敬成州平:“今年过年怪冷清的,还好你小子在。”
说完,他自顾自呢喃了一句,“往年这会儿还有李长青闺女给我发新年祝福,今年怎么还没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