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雀耳边嗡嗡作响,骨血都冻成了冰。
此时炎虎关的城墙上已然沦为了一片人间炼狱,惨叫、哀嚎、惊呼听得人头皮发炸。守城的士兵里根本不可能有薄燐这样的通天境高手,多数也没有云雀那么幸运,女孩子惶惶地看着八尺高的男儿挣扎在拍不尽、杀不完、驱不走的蚁潮里,痛苦得满地打滚、被噬咬一空;或是撞墙自尽、从城楼上一跃而下。
云雀抬手狠狠地扇了自己一耳光,强行把自己从最初的懵然和惊惧里扇了出来:
出息——出息——给我出息点!!!
罗雀门•伤门:青帝报!
碧佩银穗的八角灯笼在云雀指尖前急转不休,罗雀门伤门大开,云雀每一次呼吸间,门中必然劈下一道炽青色的惊电,从蚁潮里剐出一道焦黑的炭迹!
哗!
云雀突然看见了一个在蚁潮里艰难行走的小士兵,眼前突然一亮,罗雀门飞旋着下沉了半丈,灿烈的青光为他焚烧去了身周的蚂蚁,清理出了一条小小的道路:“跑——!”
小士兵抬起头来,感激地看了空中的云雀一眼。
他的半张脸已经被银海蚁咬没了皮,看起来狰狞又骇人,云雀被他的目光激得浑身一颤,一时间倒是没认出来他是谁。
多日后的云雀从噩梦中惊醒,突然回想起这个些许面熟的小士兵,是云雀最初随苏锦萝迈进靖安府时,替她牵马、满脸通红的那个小小士卒。
原来你升官啦?
原来你到城墙上站岗啦?
很厉害的。真的很厉害的。
可惜眼下的云雀没能认出他来,女孩子被薄燐捞在半空中,只是被小士兵的眼神震撼住了。
小小士兵满眼充斥着血丝,眼神锋锐如新硎之刃,年轻的小士兵其貌不扬,眼神却像是一头发狂的雄狮。
他心想,原来真是仙女啊,会在天上飞,太好了。
他今年已经十六岁了,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好看的女孩子,可惜人家是玄机局的大师傅,不是他随随便便见得到的。
听闻云雀大师傅要去城墙上修机关,他特意和夫长通融,换到了这班岗,就为了再看上她几眼。可惜仙女旁边有个不好惹的天兵天将,特意蹲在墙头上盯着小士兵,表情似笑非笑的,吓得小士兵不敢往那边看。
谁知道呢……
他一步步地跋涉在蚁潮里,银海蚁被云雀焚去了一些,但她的攻击就像是在沙漠中挖沙一样,周遭的蚁海再次漫过了他的脚背、膝盖、大腿。
他的脚被吃光了,可是骨头还在,所以站得笔直;他的腿应该也是被吃光了,所以他摔在了蚁潮里,一点点地向前爬。
他能看见自己的手一点点地化为白骨,他能听见银海蚁密密擦擦的咀嚼声,但他还是向前爬着。
一点、一点、再一点。
小士兵终于爬到了他的死地,一头撞向那面黄澄澄的巨锣——
咣!!!
鲜血飞溅上了锣面,警锣锵然震出一声沉雄又凄怆的咆哮,半个炎虎关都在警锣的哀声里惊醒!
敌袭——!
有敌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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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雀突然意识到了自己的外行和愚蠢。
自己闹过最大的阵仗,也不过是纠集一帮厉害的偃师,去跟“天”打群架而已。原来战争来临,传讯是第一要务,光靠城墙上的这点动静,是不足以叫醒整个军队的。
她堂堂九钱偃师,战略意识还不如一个小小的士兵。
“原来,”云雀惶惶地想,“战争……是这个模样么?”
她设想的战争,就像戏台上演的那样,战阵旌旗连云、铁甲烁日,将军鲜衣怒马、一骑当先,然后敌人被打得丢盔卸甲,哭爹喊娘地跑回去。
原来战争一点也不体面、一点也不浪漫、一点也不潇洒。它残酷、它血腥、它粗暴,无论你有什么牵挂、你有什么心愿、你有什么执念,在它面前通通被碾成一粒微不足道的尘沙。
云雀以为她在江湖上好勇斗狠,就窥尽了残酷和阴暗的底线;如今一看,她只不过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姑娘,一腔热血地扎进战争的巨大磨盘里。
云雀,你能做什么呢?
大敌当前,城楼失陷,你能做什么呢?
“云雀,”薄燐突然出声,“看到了没有?”
云雀抬起头来,女孩子满脸都是晶莹刺目的眼泪,不知所措地看着薄燐。
薄燐叹了口气,他就知道。
九钱战争偃师的责任,压在一个小姑娘身上,太沉太重了。无论她的过往有多么传奇、多么辉煌,但是打仗不是江湖上拔刀动手、干场小架,战争动辄万人流血成川、天下白骨成舟,不是一个女孩子能承受得了的。
算了。
天塌下来不愁有人顶着,她做一只自由自在的蓬间雀,又有什么不好呢?
“我带你走。”薄燐道,“炎虎关我们不管了,我现在就可以带你走。”
云雀眨了眨湿漉漉的睫毛,重重地吸了一下鼻子。
她脸上还是狼狈的眼泪,但声音已经不发抖了:
“薄燐,带我去更高的地方。”
“——我要开极乐园,把这群王八蚂蚁都送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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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战大步迈出小筑,随手抓了一个士兵大声吼道:“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