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灼华眼帘一垂, 面上淡淡的,没看出什么喜怒来, 他向来表情不是很多。他弯腰把这些图纸收好, 蹀躞带上的云容冱雪跟着一歪,白银刀鞘撞在了铁炉上,当地一声响——
陈默恂倏然从阴影里窜了出来,猛地扑向他背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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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灼华的战斗反应远在她之上, 他的手本来条件反射地握住了刀柄,手背上青筋都突起了一条, 此时又缓缓地松开:
“啧, 陈师傅还真是让我一通好找……”
这次是什么攻击?是刺、捅、还是扎?
叶灼华眼睛微微一睁。
陈默恂这回没有一剑攻上来, 反而是拦腰抱住了他:“夫君!”
叶灼华脸色骤然一变,像是被这个称呼蛰痛了;他难得地有些局促, 握住陈默恂的手腕, 想要挣开她的怀抱;陈默恂没依, 翻腕抓住了他的手,下颚靠上了他的肩膀:“我做出来了!我厉害吧?夸我夸我!”
她的声音明朗又清脆,仿佛是喀则山上最澄澈无畴的天光。
叶灼华的心情松动了几分,不由自主地跟着笑起来:
“陈师傅这是做出什么来了?这么高兴?”
陈默恂矮身一侧,穿花绕树似的来到了叶灼华面前,她形销骨立,面色苍白,仿佛随时都能碎成光影和微尘,只有眼睛在熠熠发亮:
“……看。”
她的语气是欣喜的、狂热的、疯魔的:“我成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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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说实话,叶灼华不确定,陈默恂当时究竟是不是疯了。
她的掌心握着一个奇形怪状的零件,叶灼华是外行方师,看不出门道来,只能附和道:“陈师傅,教教我,这有什么用?”
“这是剑匣的中枢零件。有了它,我可以把秦王陵完美无缺地复刻出来。”陈默恂原地蹦了蹦,凑近了叶灼华,“你能想象吗?十把上古名剑同时飞舞的样子……真是……神迹啊!”
叶灼华脸上笑意淡淡的,眼神没什么波澜,陈默恂脸上沾着一块脏污,像是什么特殊用油的痕迹,叶灼华用手帕给她揩去了。
她瘦得厉害,叶灼华几乎不敢用力,陈默恂撩起眼皮来,眼神炽热得像是锻炉里的火舌:
“残华……等我完成了秦王陵,我们就回本家好不好?”
叶灼华脸上还在笑,眼睛像是两窟井,嘴上却还是温和的:“嗯,回本家。”
“但是,”陈默恂低下头去,“我不喜欢你弟弟。你让他别回来。”
叶灼华垂眸淡淡地看着她,语气倒是冷静:“叶灼华怎么你了?”
“……”陈默恂似乎觉得有些不妥,心虚地凑近了臆想中的叶残华,小声道,“你可要小心他。”
叶灼华低下头去,能看见陈默恂的耳尖,白玉似的一弯:“为什么?”
“……他是外室所生,出身卑贱,薄情寡幸,天下无人不可杀,这种人今后必是大患。”陈默恂认真分析道,“你这个弟弟回到魁族,定是来与你争抢……唔!”
叶灼华低头咬住了她的耳垂,含糊不清道:“是。”
陈默恂被吻得发痒:“……什么?”
“……”叶灼华伸出手去,捧住了陈默恂的脸,眼神寒冷,口吻温柔,像是一条噬人的毒蛇,吐出猩红的蛇信,“我也觉得。”
“叶灼华这人……确乎是坏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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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一瞬间,叶灼华真的想过,就这么拧断陈默恂的脖子,结束她癫狂又悲哀的一生。
但是陈默恂偏偏笑了起来,他的小嫂嫂笑起来就是这么蛊惑人心,好似春花渲过漫山遍野;陈默恂的眼神澄澈动人,仿佛是喀则山顶的圣湖,静静地呈出他的脸来:
“你最好了。”
那一刹那,叶灼华确定自己,是真的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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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年后,好杏江,乌篷船。
江风浩荡,烟霭濛濛。
叶灼华脸上笑意凉薄,看不出悲喜嗔痴,他似乎只会这一个表情:
“怜草,你也老了。”
杜怜草如遭雷殛,心神巨震:
“……叶二爷,依我们当年的约定——”
叶灼华笑着应下:“我不该来找你的。我知道。”
钟应悔脸色阴沉,死死地盯着杜怜草,方天画戟发出一阵凄厉的嗡鸣,这件神兵感受到了主人心里的杀意,迫不及待地想要渴饮鲜血。
云雀作为局外人已经懵了,这瓜越吃越大,她已经在考虑动起手来,到底该站在哪一边了:“……”
不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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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黑蛇。”
叶灼华悠悠地看向钟应悔,笑意和这江面上的雾一样,轻飘飘的:“别这样看着她。”
钟应悔冷嗤一声。
“我再说一遍,这件事从头到尾,对不起陈默恂的,只有我的好哥哥叶残华,和她自己。”
叶灼华语气淡漠,话却是狠的:
“要怨我也没关系。但这件事,和怜草确实没什么干系。你若是执意要砍她……”
“——我就拔了你的龙筋,剔了你的龙骨,你这辈子也别想活着再见到陈默恂。你大可以试试:我当年怎么把你从罐子里救出来,就能怎么把你再塞回罐子里去。”
云雀心说不妙,叶灼华这话放得这么狠,钟应悔这等暴烈的脾气,定是要跟他干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