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雀浓密的睫羽一颤。
“你会走过很长的路,踏过很高的山,越过很深的河。”
薄燐垂视着月色里的女孩,眸光温和又复杂:
“你回头一看,薄燐不过是路过你的一个普通男人。他一身都是凡尘和俗气,没什么了不起的。”
“——了不起么?”
薄燐一愕。
云雀抬起头来,女孩子眼里有泫然的水光:“你比我大了些年岁,了不起么?”
“……凭什么我遇见你的时候,喜欢也好、依赖也好、剖白也好……在你眼里全是我的徒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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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燐和闻征一合计,去塞北最好的方法还是走漕道:云秦有一条辎重运河,直通塞北边关,越过大凉州便有运河渡头。
闻大少爷的排面比闻战大得多,上午刚做的决定,下午就有了回应——
这时小陆大夫正从屋里走出来,怀里抱着一盆闻征换下来的绷带,一抬眼就看见满院子里跪着的人:“……”
——江山易改,本性可移,只不过闻征依旧是那个熟悉的事儿逼。
独来独往是闻战的作风,闻二少爷从小被闻老爷子带在身边,人是非常的不讲究,是苏锦萝送汗巾他就敢挂脖子上的类型——但闻征可不一样,闻征不仅会对小陆大夫的手帕指指点点,还会要求她绣上“拿得出手”的花样,俨然一副非常自信会送给自己的态度。
眼下院子里的人都是闻征出门时随侍左右的护卫(主要作用不是安保,而是照顾闻征少爷高贵冷艳的生活品味),想必是刚刚追上闻征风驰电掣的脚程。
为首的人也是熟面孔。一身短打的女孩拿着渡河的通牒,半跪在抄手回廊下方,一抬头就看见了捧着木盆的陆梨衿,脸色登即一变:
“你——”
——你不是早就死了么?
事情已然过去多年,陆梨衿也没多恨这个曾经处处刁难自己的女孩子。她本就不跟着众人去塞北,而是要独自回四季雪继续做她的大夫的;闻征把谁带在身边,本就跟她没什么关系。
陆梨衿冲她点点头,转身要走,徐无鬼不动声色地从门内横过来,拦住了她的脚步。
“等一会儿。”闻征低声道,“我接下来说的事,你也听一听。”
陆梨衿小声应了一句没必要,她早就不是闻家的人了,闻征要说什么她都不关心。
闻征啧了一声:“你又怎么不高兴了?”
“……没有。”陆梨衿的声音很小很细,她在闻征面前向来都是这么讲话的,“我明天再找你换药。”
闻征皱着眉毛:“我明天就和薄燐他们启程了。”
“……”陆梨衿眨了眨雪白色的睫毛,“那,那好,少爷路上注意伤口,让砚姑娘及时换药就好了。”
闻征:“……”
闻征匪夷所思道:“……你不跟我走?”
作者有话说:
本章小修,主要增加了云雀和燐哥对线时的心理活动,处理了寻时雨和云雀的关系。
第41章 、说第三十八:第一夜•请君入梦
陆梨衿以为自己已经不在意了, 但女孩子一闭上眼,就能掉进记忆那条肮脏的河里。
她还记得自己在北冥岛的时候, 怎么从塌上滚下来、怎么拉扯住闻征的袖子、怎么把好话歹话都说尽:女孩子把自己的自尊掰裂了、揉碎了、嚼烂了, 一夜的狼狈还挂在她身上,陆梨衿都没顾得上去遮掩。
她什么都不要了,还在意脸做什么?
然后——
然后少年闻征笑了一声, 徐无鬼滑出鞘半寸,剑柄挑起了她的下颚:
“陆梨衿, 你下不下贱?”
——她下贱。
她下贱、幼稚、可笑, 奋不顾身地把一捧真心献宝似的白送到闻征面前,却没想过对方本就是天之骄子,全天下的女孩争抢着献出自己的一腔情意, 你陆梨衿又算个什么东西?
她从来就不是特殊的。她只是更不要脸,更不要命, 更自作多情而已。
……但是都过去那么多年了, 爱和恨都是一抔风流烟,再去纠结又有什么意义?
我不在意的。
陆梨衿反复地默念,——我一点也不在意的。
“老爷说过,梨衿已是自由身。此后来去, 都随我一人的心意。”小陆大夫垂下长长的睫羽,越说越小声, “梨衿的医馆在四季雪, ……梨衿也是要回四季雪的。”
她的头垂得更低, 陆梨衿本就是生得小巧玲珑,如今更像是一抔细雪, 随时都能融化在日光里。
“……”闻征啧了一声, “也好。等我给那老东西擦干净屁股, 再去四季雪接你。”
陆梨衿小声却坚定地回绝:“不必。”
“既然梨衿能与少爷相遇,也是缘分。但是缘分既然已尽,自然没有强求的道理。梨衿只是山野里的小小大夫,岂敢耽搁少爷的时间。”小陆大夫终于攥紧了袖口里发抖的手指,她已经没有理由再害怕闻征了,说话自然也流利了起来,“——山长水远,就此别过。少爷大才,他日定能……”
砰——!
徐无鬼猝然出势发难,墨黑修狭的剑锋贴着女孩的脖颈汹汹擦过,猛地贯穿了陆梨衿身后的朱色立柱,荡卷开成环的气旋来!
哗——
三人合抱的立柱上猛地蔓延开无数枝网状的裂痕,同排的立柱通通被这一剑的余波所打通,在扑簌的红屑里豁开一孔苍白的空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