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辆车就这么停着, 像一架黑色摄像机,观察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但很快,他强迫自己忘记这个荒谬的想法。
“我今天……”薄言微顿,“要去教务,弄签证资料。你呢?”
“办点私事,正好路过这边。”温瓷说,“突然想到有约你,就停下来看看。”
不对。
全都不对。
很早之前就约好的,为什么在她口中听到的却是顺道想起?
薄言隐隐觉得不舒服,又说不出源自哪里。
“温瓷。”他开口。
与此同时,听到温瓷也叫了他的名字:“薄言。”
两人均是一怔,薄言皱眉:“你先说。”
她的语气淡淡的:“薄言,你知道为什么当初我总关注你吗?”
她用的词是当初,也就是现下、或者将来,她可能已经不再关注了。
薄言抿了下唇:“不知道。”
“我第一次见你,不是在加德,而是在一处公交车站。”温瓷说,“那天我出门是为了找一条被奶奶送走的德牧。他很聪明,很有个性,不大理人。不懂为什么,看到你的时候就觉得我好像找到了。”
她说的话像绵密的针,每一句都很扎人。
在薄言听来,她其实就是在阐述一件很平常的事:最初注意你,只是因为你像我的狗。
“薄言。如果你多一点运气的话,应该会过的很不错。”温瓷说,“沃顿是个很好的选择。”
沃顿是,而我不是。
她好像很会照顾他此刻的感受,还特意多说一句:“你会过上想要的生活的。”
薄言动了动唇,声音低哑:“今天约我,就是为了说这些?”
“是吧。我都说了坦诚一点会更好。”她笑,“所以在你之前,我也要对你更坦诚。现在我坦诚完了,你呢?本来打算说什么?”
他嗯了声,不答反问:“是碰到什么事了吗?”
他问,“所以心情不好?”
温瓷抿紧唇线,盯着他看了许久,才道:“你不是有事要去教务吗?那我先走了。”
她转身的动作只进行到一半,手腕被人牵住。
其实已经熟悉他掌心的温度了,温瓷还是一滞。她挣了一下,没挣脱。
他略带沙哑的声音从身侧传来:“温瓷,其实我……”
“喜欢我吗?”温瓷垂着眼皮,盯着两人相握的手,冷声道:“薄言,是不是相处久了你已经开始忘了。”
她的视线缓缓下移,停留在他那双干净却已经发白的运动鞋上。
“你也不想想我们之间的差距。”
这一刻的风似乎都停了,只有轻微蝉鸣还在提醒时间在流逝。
薄言目光黯淡,腰背却依然挺直:“这才是你真心想要说的话,对吗?”
温瓷将视线瞥向远处,“是吧。”
“好。”他点点头,扣住她手腕的指节一根根放开,最后垂回身边。
“我有事,先走了。”温瓷握住手腕上那块仍然让她觉得发烫的皮肤。
他依然还是一个字:“好。”
那些岌岌可危的自尊心,好像在这一刻彻底垮了。
将他踩在泥土里狠狠践踏。
浑浑噩噩数天,明知总有一天会走到这样的结局,真到了这一天,薄言还是觉得窒息。
他甚至想,等她心情好了,说不定又会像从前那样笑着出现。
到那个时候,他或许该放下那些残破的自尊,就当这件事不曾发生。她需要的时候安静陪在身边,就够了。
他们还要一起去费城的,不是吗?
他去班级门口等她,她的位置是空的。班里的同学看到他很诧异,但议论声并没有减轻。
“你们知道吗,听说温瓷马上要去英国了。”
“她不是准备去沃顿的吗?和那个谁……怎么换英国了?”
“哪儿有那么多为什么,换就换了呗。当然选更好的,更适合自己的,沃顿算什么。”
寥寥数语像秋风扫落叶,把残存的梦全摧毁了。
到底是有多厌烦他,才会突然改变主意?
薄言在透亮的玻璃窗里看到自己的倒影,努力想要挺直的脊骨最终还是弯了下来。
他抬手。手背贴在眼皮上,感觉很烫。
那之后,薄言在昏暗的出租屋里枯坐了几宿。
期间他接到一通电话,来自邻市老家。这么多年唯一与他保持联系的只有那位时不时接济他的老奶奶。这次电话里不是老太太的声音,来自县城医院。
医院说老太太突发脑梗中风,人暂时脱离危险,但是还要交医疗费。
前些年,老太太的儿子儿媳就搬去大城市,就此断了联系。
于是照着通讯簿里最前面的打来,就是他的号码。
薄言问了地址,连夜赶回邻市。
那个晚上很闷热,他抵达医院时后背已经湿透。衣服黏在身上,混杂着大巴车的旧皮革和医院的消毒水,有股令人厌恶的味道。
整个晚上他都没什么情绪,跑上跑下交钱办手续,安排出院后的住处,面试护工。
等所有一切忙完,人快要麻木。
他站在atm机面前,把卡塞进去,跳出来的数字少得可怜。今晚之前,他还拥有两万多美元,那是他去沃顿需要的开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