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陈琛索性连电影屏幕也不看了,只忙完的间隙看看程茉的脸。
少女表情生动极了,一会儿嘴巴一瘪抽抽搭搭的,一会儿眉开眼笑,一会儿又气得睫毛都快炸飞了。
这可比电影,精彩多了。
虽然陈琛并没有看,但因为某些原因,他也知道这部校园电影是个悲剧。
电影早都结束了。
两个人都从电影出来走到大街上了。
“某些原因”还是哭得停不下来。
陈琛身上带的纸都用完了。
周围人来人往,目光灼灼地看着一个漂亮小姑娘在一个帅气小伙子面前哭得这么惨。
不知道脑补了多少动人曲折的渣男故事。
一个老太太看不下去。
指着陈琛说:“你这个小伙子,就让姑娘在那哭,也不知道哄哄。”
陈琛抱着胳膊,表情难得闪过了一丝错愕。
程茉赶忙抽噎着解释:“谢谢奶奶,不要这么说他,都是,是我……是我的问题,是我不好……”程茉话没说完,又呜啦啦哭去了。
……
情况并没有因为程茉的解释变得更好。
奶奶看陈琛的眼神更不对劲。
老伴拽了拽奶奶的袖子,提醒她别多管闲事。
奶奶瞪了陈琛好大一通,又把气撒到了老伴身上,边走边骂:“你看看你看看,跟你年轻的时候一样一样的,冷心冷肺的,不是什么好东西,小姑娘,记住了,让你哭的男人,都不行!”
又一次被“不行”的陈琛,后槽牙一痒。
陈琛看着旁边的小姑娘,哭得眼尾脸蛋都红通通的,像水渍的樱桃。看着看着,咬紧的后槽牙松了,他的心也跟着软了。
夜晚凉风荡漾,街灯如豆,映在他的眼眸中,暖黄色的光徐徐照来,温柔了他的眉峰。
他轻轻地,拍了拍她的头,努力地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带着温度,说:“不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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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琛很容易就想起来。
小时候的程茉就是这么容易跟人共情,这么爱哭。
她搬走的那天,得为被留下的自己哭掉了一公斤的泪水吧。
她哭着说:“爸爸我们把陈琛带走吧。爸爸求求你。”
程父蹲下来,试着跟紧紧抱着陈琛不撒手的她沟通:“可是家里只有三张床,一张爸爸妈妈的,一张哥哥的,还有一张茉茉的,陈琛没有地方睡觉呀对不对?”
“爸爸我睡地上,他睡我的床行不行,他也不花你们的钱,花我的压岁钱,我们把陈琛带走吧,他不能在这里。”
程父摸了摸程茉的脑袋:“可是他的家在这里,每个人都是要跟自己的家人生活的。”
“不要,不行!”小程茉激动起来,哭嚎着说,“他的爸爸太坏了,不要,我就是他的家人,他跟我一块生活。”
“爸爸我们把陈琛带走吧。”
“求你了……”
“你再不走,哥哥就生气了。”程父无可奈何,搬出了一向最让程茉害怕的哥哥。
程茉摇着头,明明是个小哭包,却毫无畏惧地紧紧扒着陈琛说:“呜呜哥哥生气也没用,谁来都没用,打死我,我呜呜都不能丢下陈琛一个人。”
……
两张哭泣的脸穿过时空的河,交叠在一起。
不着痕迹收回思绪,路灯的光揉碎在陈琛漆黑的瞳孔中。
街道不知从何时变得空旷而安静,石灰色地砖铺成的路面没有尽头地向远方延展,厉黑色路灯杆下,熏黄的光芒自上而下,笼罩着距离很近的两人。
看着渐渐止住抽泣的姑娘,他淡淡地说:“哭好了?”
“嗯。”程茉有些脸红。
风吹起大衣的一角,让发丝飘扬,两人乘着风,往家的方向走。
“你的梦想是什么?”
“嗯?怎么突然这么问?”
“电影里不是讲到了?”
“哦。”程茉的语调有些惆怅,电影里,男主角为了女主角的梦想,牺牲了自己。
繁星如海,月色旁有丝带般的灰云掩映。
程茉有一瞬间的犹豫,但犹豫很快被信任推到脑后,她望向陈琛,轻轻开口:“我想成为一个了不起的画家!”
星月的辉光映亮她莹润的脸庞,跃落在她坚定的软眸中,她的声音在夜风中清晰又笃然:“被很多很多人喜欢。”
旁边高大的悬铃木已经枝叶光秃,只剩下最后一抹枯黄的叶片,也在这个夜晚随风降落,飘飘依作,转眼间,白色大理石花盆中植栽的四季秋海棠上多了鲜黄一叶。
程茉双手交握在身下,步调轻快地歪着头说:“偷偷告诉你,我参加了一个很大型的比赛,已经通过初赛了,而且有很多人都喜欢我的画哦!”
这样子的程茉,让陈琛又想起了小时候。
以前那些仿佛上了锁的记忆,在碰到程茉的一瞬间,被轻易地解了锁。
老旧的宝箱缓慢地,伴着吱呀一声,沉沉地开启,往日也一点点随风而出。
他最近真的,频繁地回忆起过往。
隔着那么久的岁月,他却还清晰地记得一些很细节的东西。
也许是因为刻骨。
也许是因为那是那段暗无天日的岁月里唯一的温情,唯一没被苛待之所,是历伤之后的补偿,是弥望之下的奖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