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杳不知道为什么他这个时候会突然出现在思过崖底, 但是她无比清楚, 陆师兄绝对撑不过去这九九天劫。
如果换成是魔头,在运转黑火的保障下,才有可能活下来。
只是现在距离昼夜交替还剩下最后一点时间,不能再拖下去了,所以岁杳打算强行唤醒魔头。
“准备好了?”
【陆枢……】
“!”
未出口的话音卡在喉口,岁杳呼吸一滞,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那只突然抓握上来的手。
修长指节间如今也满是血污与皮开肉绽的伤口,那只手死死握住自己的手腕,力道大到两人的手臂都连带着微微震颤,半点也不像是个奄奄一息的重伤之人。
“师妹啊。”
陆枢行突然似是叹息一声,语气像极了曾经面对犯错弟子时又无奈又包容的情绪。
可岁杳分明却看见,那位陆师兄抬起满是腌臜的面庞,透过惨白面色与血光,那双墨色瞳孔一眨不眨地盯向她。
陆枢行轻柔却一字一句地说着:
“师妹,你如今,在唤谁的名字呢?”
“……”
“还能有谁,陆枢行,不是你吗?”
岁杳皱皱眉,她直觉此刻陆师兄状态不太对劲,可能是在渡劫之前摄入太多思过崖底的剧毒瘴气,此刻大脑产生了某种幻象。
“你太累了,睡一觉吧,闭上眼就没事了。”
她还在尽量避免言语刺激到对方,好声好气地劝道:“快闭上眼睛,睡着就不会再痛了。”
陆枢行嘴角微微弯起,朝她露出一个一如往常的温和笑容。
“师妹现在是在看着我吗?”
岁杳:“我当然在看你。”
“真好。”
天际轰隆而过的可怖雷声还在一道一道地酝酿,而陆枢行身处于无边恐惧的最中央地带,他垂下眼睑,有血珠顺着睫毛尖端坠在地上,竟不禁让人有种是在哭泣着的荒诞错觉。
“我还以为,师妹一直在透过我,注视着另外一个人呢。”
“……”
岁杳张了张嘴,有些莫名的情绪随着未出口的言语一同堵塞在喉口,沉默片刻,她喊了一声“陆师兄”。
“别被瘴气影响,我给你念句清心咒吧。”
陆枢行却摇了摇头。
“别担心,师兄现在很清醒,只是处境实在有些狼狈,让你见笑了。”
他突然松开岁杳的手,好像之前的失态只是错觉那般,挥手让她“站远些,下一道雷劫很快便会落下”。
岁杳迅速抬眼望了望天际,脚步退开一步的同时,打定主意要将魔头给提前唤醒出来。
可就在她即将开口的瞬间,陆枢行像是提前预知到那般,只身立于轰隆而至的雷鸣下轻声道:“师妹还记不记得,先前我同你说过的话?”
岁杳:“……什么?”
“你年纪尚小,有些时候,不明白有些事情意味着什么。”
几乎炸开在耳边的雷鸣爆破响彻天地!岁杳下意识抬手挡住自己面部,偏头躲避那道下劈的天雷。
又是几息过后,陆枢行身上的血迹更深一层,他看上去简直就像是上辈子刚从聻狱底下爬出来一样,唯独那双本该是血色的眼瞳,如今漆黑一片。
“而现在,师兄跟你道歉。”
“明明师兄作为年长者,应更加克制理性地对待,可是我会错了意,还放任自己陷入到不应有的幻想之中,将我自身的情绪妄加到你身上。”
岁杳:“不是,你到底在……”
“你并没有做错什么。”陆枢行满身是血地看着她,狼狈又不堪的模样与记忆中的首席师兄无半点相似,反倒是像极了堕落聻底的魔头。
可他脸上展露出来的,又分明是岁杳从没见过的,近乎悲哀的情绪。
“是师兄做错了,从一开始,我就理解错了。原来那些话语不是对我说,原来那些事也并非出自喜爱,而是师妹心好,予他的同时,顺带施舍于我的。”
岁杳瞳孔紧缩,一时也顾不上被打断的言灵。
“你知道了?”
“知道,另一个,‘陆枢行’吗?”
他偏了偏头,“每一次病发,我都记不得在夜晚时做过了什么,可我能够感知到‘他’存在。”
陆枢行说道:“其实之前一直都只是隐隐猜测,直到我发现,自‘梦行症状’开始之后,我就再也没有梦到过那个魔修。”
“那个所谓的,另一个,在夜晚时睁开眼睛梦游的‘陆枢行’,就是之前出现在我梦里的那个魔修,他们是一个人,对吗?而师妹你,早就知情。”
“……”
岁杳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解释,而陆枢行也没给她开口的机会。
他喉头滚咽一瞬,似是看见岁杳难得有些踟躇的神情,又摇摇头,反过来低声安慰她道:“师妹并没有做错什么,一切只是我自己会错了意。可笑的是,直到如今被这瘴气一激,我才终于反应过来,原来是我夹在这中间,让师妹你为难了。”
岁杳:“不是,你先别这样乱想。我们找个时间说清楚,等到雷劫之后再……”
陆枢行却平静地望向她,“先前每日的那些鼓励话语,师妹是对‘他’说得吧。”
岁杳:“你本来就是正道之光,我只是在拿你当榜样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