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猛地坐起来,心口砰砰直跳,来不及思索,赤脚下了床,趿拉着鞋去穿衣裳。
槅扇外传来丫鬟窸窸窣窣翻身的声音。
她立刻放轻手脚,屏住呼吸,足等了片刻,听到丫鬟的鼾声,才活动手脚,把衣裳穿上。
这丫鬟她早已经收买通了,可是今晚她要做的事,却绝不能让她知道。
一点一点拉开门栓,压着门往外推,打开一条缝隙,她把自己变成一条游魂,轻飘飘地钻了出去。
乌云遮月,夜色沉沉,黑暗张着嘴,要吞噬她。
她轻车熟路的往外走,这个时候,远远看到巡夜的两个婆子从庑廊下走过,打着两盏红纱灯笼,一前一后,飘飘荡荡,仿佛这宅子生了两只血红大眼睛,是另一种恐怖。
等到灯火散去,她才再次悄悄地往外跑,穿过花园时,踩上柔软的泥土,她忽然感觉自己是踩在房子的肚皮上。
而她就是它身体里禁锢着的虫。
她鼓起勇气,迈出一步又一步,走出这里。
深夜的风开始冷冽,她只带了一张茶引,以及她唯一从双亲手里汲取的好物——美貌。
角门外最为阴暗的角落里,站着一个身穿皂色澜衫的男子,撑着把伞,已经在此等候多时。
罗慧娘这才发现下起了细雨。
她咬紧牙关,打了个大大的寒颤,走了过去:“我来了。”
男子的脸藏在伞下,还用布巾围住嘴和下巴,披了件薄斗篷,冷风一过,从他身上带上淡淡脂粉香气。
他不说话,转身就走。
“嗒嗒”的脚步声在街巷里响起,前面的人成了黑夜的一部分,好似飘飘荡荡的鬼差,来勾罗慧娘的魂。
罗慧娘吓得一个哆嗦,举步不前,惊惶地像是真见了鬼。
男子发现她没跟上,转身招手。
罗慧娘小心翼翼迈出去一步,随后把心一横,大步跟了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在黑暗中疾行。
雨细如牛毛,附着在头发和衣裳上,悄无声息渗入皮肉里、骨头里,让人彻骨的寒。
罗慧娘第一次发现潭州的深秋居然这样冷。
又冷又怕,怕的她五脏都纠结在一起,互相撕咬,好在这条路是她常走的,可以一直走到黄文秋那里去。
但是他们不到黄文秋门前,只走到街拐角就停住。
黄文秋另有人领了出来。
“慧娘?”黄文秋还提着盏灯笼,看到罗慧娘满脸惊诧。
惊诧过后就是怜爱。
“文秋!”罗慧娘呜咽一声,扑到黄文秋怀里。
第四十章 喜事
黄文秋低头看罗慧娘纤细雪白的脖颈,下面是件素白窄袖衣,因为疾走和这一扑,十分凌乱,瘦弱的肩膀微微露出来,身体柔成了水。
他顾不得去想来龙去脉,只剩下满心疼惜。
宋绘月手段有多狠毒,罗慧娘就有多无辜纯真,宋绘月有多强硬,罗慧娘就有多柔弱,宋绘月有多可恨,罗慧娘就有多可爱。
“慧娘,这是怎么回事?不是说我托带出去的货出了问题吗?”
罗慧娘用红彤彤的眼睛看着他:“我们走吧。”
“走?”黄文秋张着嘴,神情茫然起来,“去哪里?我明天还要成亲啊,你知道我……”
话没说完,就被罗慧娘打断了:“我们去福州,就我们两个,我有十张福州的茶引,现在就走,他们安排了船,宋绘月总不能追到福州去!等我们在福州站稳脚跟,就把你阿娘接过去!”
声音打着颤,她不知道是冷还是紧张,孤注一掷地抓住了黄文秋,就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不行……不行的……这是私奔……”黄文秋整个人都麻木了。
私奔的事,他想都没有想过。
这太大胆了,而且不合礼制,更何况他在这里有家业。
娶宋绘月可怕,和罗慧娘私奔,去人生地不熟的福州重头再来更可怕。
他蓦然清醒,推开罗慧娘:“慧娘,这不能玩笑,我们这样走了,置父母于何地,我不能撇下阿娘一个人面对明天……”
话音戛然而止,一把刀闪着寒光架在了他脖子上,又冷又锋利。
“请吧。”
黄文秋两腿发软,惊恐地看着罗慧娘,一瞬间以为罗慧娘披了宋绘月的皮囊。
罗慧娘目光微动,晦暗不明,半搂半抱地看着黄文秋:“文秋,不要怕,他们会帮我们的,到了福州我们可以去购龙团,他们都安排好了。”
在硬刀子的胁迫下,黄文秋被迫迈出脚步,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他们是谁?”
撑伞的男子让开路,看着三人远去,满意地点头,扯开步子往回走,一直走到张府角门。
湛士昭焦急地等在那儿,见了他松一口气:“二爷,一切顺利?”
张旭樘收伞,扯下布巾,大大地吸了几口气:“顺利。”
湛士昭跟着他进门:“这种事您吩咐我办就行了,何必亲自冒险,万一碰到晋王的人,多少有些危险。”
事必躬亲的张旭樘没理会他的话,精神奕奕地叫人备酒,他喝两杯赶紧睡觉。
明天可还有一场大热闹看,绝不能错过。
第二天卯时,整个宋家就都醒了。
四处挂满红绸,点起灯火,庭院里搭着崭新的天棚,张灯结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