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我心里难受啊!”
“好了好了,还有旁人瞧着,当家的莫做这番姿态。”
孙芸娘拍了拍张尚志,面上有些无奈。
和张尚志不一样,施芸娘是个高挑的美人。
因着今日去迎扎给早逝闺女儿张兰馨的纸人轿子等物,她穿了件钴色的襦裙,颜色有些暗,但这却一丝不减她的好颜色,反倒衬得她的肌肤愈发的白皙。
虽然已经年近四十,却仍然称得上一句,态浓意远淑且真,肌理细腻骨肉匀。
果然是岁月从来不败美人。
施芸娘又低声安抚了几句张尚志,船到玉溪镇码头的时候,张尚志已经整理好了心情。
船工拿出木板架在宝船和码头的石阶上,张尚志抚了抚身上有些褶皱的衣襟,又拍了拍袖子,这才抬脚走了下去。
除了眼睛周围有些红,哪还瞧得出他方才掉过金豆子,扑在夫人怀中哭的狼狈相。
张员外一行人下了码头,直接往涯石街奔去。
……
涯石街,桑家。
在桑阿婆的吩咐下,小盘小棋将那顶媒人婆子的纸人拎到门口。
再往前走几步,那儿有一块大石头,哥俩将纸人搁在石头上。
小盘从怀中掏出火折子,他鼓起腮帮子,用力的冲火折子吹了口气,火苗蹭的跃起。
见火起,他连忙将火折子凑近大嘴媒人,火光相接,纸扎竹篾编制的纸人一下便燃起了熊熊烈火。
明亮的火光中,青白的烟气好似有一丝黑雾飘出。
明晃晃的烈日一照,黑雾瞬间便消失不见了。
顾昭在一旁瞧着,知道这是昨日那媒人鬼通阴,留下的一缕鬼炁罢了。
精致的媒人纸扎被火吞噬,一阵风吹来,灰烬四散开来。
顾昭松了口气,旁边的桑阿婆也松了口气。
小盘小棋抬头看桑阿婆,又看了看顾昭,不解道。
“阿婆,顾小郎,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不妥?”
桑阿婆没有说话,有些粗粝的手摸了摸小棋的脑袋。
顾昭瞧了一眼,见桑阿婆没有制止,简单的解释道。
“像纸扎人,纸扎驴马,轿子宅子……这等物事都属于冥器,阴阳有隔,多数人六感不灵,他们是瞧不见烧的冥器元宝是否入了鬼道,但其实这里头是有预兆的。”
“鬼道人途交汇时,二者相融,风气骤起,那时,风便是打着旋过来的。”
“像阿婆说的那样,媒人纸扎通了阴,阴物就容易顶着这纸扎人由鬼道到人途,所以我们要将它烧了。”
“方才那风吹来的灰烬是四散的,说明这纸扎媒人没有入鬼道,这样一来,这纸扎烧没了就是没了,我们也就放心了。”
“哦。”小盘小棋恍然。
小棋绞着手指,抬头觑桑阿婆,期期艾艾模样。
“阿婆,都怨我,是我不小心的。”
“不说这个了,亡羊补牢,为时未晚,你们发现了错误,能够老实的和我坦白,而不是欺瞒,我心里已经很是欣慰。”
桑阿婆摸了摸小盘小棋的脑袋,眼睛虽然有些昏花,但那心却不盲。
她安抚了小盘小棋两句,抬头看向顾昭,视线往下,落在顾昭白皙修长的手指,叹道。
“扎纸也算是粗活,顾小郎……”
顾昭连忙道,“我可以的。”
她面容认真诚恳,“累也不怕,求阿婆指点一二。”
“成,你跟我来吧。”桑阿婆见状不再多言,她点了点头,拄着拐杖,转身回了香火铺子。
顾昭抬脚跟了上去。
……
桑阿婆的香火铺子是用了正房改制的,中间隔了墙,留了个两人宽的门,前头搁了两木架的金银元宝和线香盘香,地上摆了大花轿和宝船宅子纸扎,各个巧夺天工。
因为地上的空间小,一些纸扎人被桑阿婆用绳子掉了起来,就这样挂在三面的墙上。
顾昭多瞧了几眼,同情的瞥了一眼小盘小棋。
天可怜见的,这夜里起夜,冷不丁的瞧到这些吊着的纸扎人,心里该多害怕呀!
……
桑阿婆领着顾昭到后头的隔间,地上散乱着竹子、剪子、刨刀、彩纸、画笔等物。
桑阿婆拄着杖,往旁边站了站,盯着地上的彩纸,声音沉沉的问道。
“顾小郎可会作画?”
顾昭摇头,“闲时涂鸦,只懂皮毛罢了。”
桑阿婆继续,“我年轻的时候,扎纸的手艺远不及如今,是我那儿子点醒了我。”
顾昭侧头看了过去。
桑阿婆声音平平,听不出太多的情绪,只是她握着拐杖的手紧了紧,显示了提起自家孩儿时心里的不平静。
桑阿婆:“扎纸和画画是一样的。”
“画者,形也,然而真正的好画除了形,还得有神,神是什么?是那一股精气,是画中最为神韵的存在。”
桑阿婆朝顾昭看去,耷拉的眼皮往上撩了撩。
“有了神韵,形反而是次要的,扎纸人也是如此。”
顾昭若有所思,她想着昨日见到的纸扎人,开口道。
“就像是昨日那媒人纸扎一样,艳红夸张的妆容、手中的烟斗和媒人痣是形,那么她胸襟处别的帕子,还有那夸张的大嘴……想来应该就是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