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干瘪了,皮肉发皱发黑,头盔下,这一张可怖的脸还没有了嘴唇,上头的鲜血发黑凝固,但王老更夫还是认出了这人。
他,他是府衙里的衙役,张俞林啊!
……
见鬼这事儿,它并不会因为见到的是熟人鬼而减轻害怕。
起码,王老更夫打了大半辈子的更,走了大半辈子的夜路,这一刻,瞧到熟人鬼,他的一颗心就是吊在半空中的。
张俞林手中还提着食盒,上头,竹篾子编织的方盒被磕得变了形,沾了黄泥,瞧过去磕碜得紧,不过,他却丝毫不觉。
也是,莫说食盒了,就是张俞林也是磕碜模样。
王老更夫走夜路的,胆气到底是比寻常人大,坊间都说了,鬼也怕恶人,他努力板着脸,眉毛倒竖,虽然颤抖着脚,却也要做出凶狠模样。
张俞林蒙昧,瓮瓮喃喃的声音从他胸腔处传出,闷沉闷沉,诡谲又死气沉沉。
“王伯,真的没有瞧到吗?”
“重要的,很重要的……”
“我去寻寻,再去寻寻……”
说着,那鬼音里似乎染上了鬼哭的腔调。
他越过王老更夫,轻飘飘的继续往前,明光铠铿锵铿锵,还不待王老更夫卸下劲儿,他倏忽的又转回了头。
王老更夫心梗。
一口气又提了起来。
不过是一息之间,原先走出几步远的张俞林倏忽的又出现在王老更夫面前了。
他欺身凑近,鼻尖微微耸动,闷沉的声音从胸腔里出来。
“老哥哥,你今儿怎地这般香。”
说罢,他吸溜了一下,没有了唇瓣的嘴部,露出里头有些泛黄的牙花子。
“……香,真香啊。”
垂涎又贪婪的目光看着王老更夫,直把王老更夫看得手脚发凉。
完了完了,难道,他今儿是要交代在这里了吗?孙孙,他的孙孙要瞧不到阿爷了!
不成不成!
想起自家的小孙子,王老更夫深吸一口气,他拿手用力的朝铜锣拍了拍,瓮沉悠长的铜锣声一下便在夜色中荡远。
浓郁夜色中,似乎有魑魅魍魉逃窜。
王老更夫气势如虹,“好你个小子,你自个儿都带着饭盒了,还敢和我这老头儿讨食,快走快走!”
张俞林一时被这铜锣声和王老更夫的气势镇到,他抬起手瞧了瞧。
也是,他自个儿带了饭食了。
不不,不对,他这是要给元宝带的饭食。
元宝……对对,元宝知道那符箓在哪里。
张俞林脸上是蒙昧的表情,想起元宝,他就像是溺水之人抓住了稻草,干瘪的手提着食盒,摇摇晃晃,脚步轻飘的朝城门方向走去。
偶尔,人途鬼道交错,他走到了鬼道之中。
他就这样一直走啊走啊,又从鬼道中落到了人途。
在王老更夫眼里,就是这明光铠的身影若影若现,清冷月光下,明明寐寐。
……
“逃,逃过一劫了?”
王老更夫跌坐了下来,眼晕头玄,心口剧烈的跳动,好半晌,他四处飘飞的心神才勉勉强强的收拢回来。
“对了,棒槌!在哪儿,在哪儿呢。”
他探手四处摸索,颤抖的手不灵活,摸了好一通,这才将掉落的棒槌摸到手。
“啊,在这儿呢!”
王老更夫抱着铜锣棒槌,跌跌撞撞的往前跑。
这更夫的活儿,谁爱当谁当去,反正他是不要干了。
给再多银子都不干!
他又不是棒槌!银两可贵,那得也有命来享啊。
……
一行武侯在黑夜中巡夜,黑暗中,十来人手中的灯笼照亮了这一片的土地,也给人带来了勇气。
两方再次相遇,王老更夫瞧见这明光铠,眼眸剧烈的颤了颤,神情有些退缩。
方长权最先注意到,“王伯,你这是怎么了?”
他看着王老更夫跑丢了一只鞋的光脚上,视线往上,那暗青色的直缀都是黄尘。
方长权心里一紧,手不自觉的往弯刀上一握,沉下脸来。
“可是遇到大家伙了?”
王老更夫惊魂未定,“是林子啊。”
几个武侯对视一眼,从彼此眼中都看出慎重。
方长权:“林子?林子怎么了?”
“死了!”王老更夫一拍大腿,声音颤抖,就连发白的胡子也跟着颤了颤。
“林子死了啊,他被咬了唇吸成人干,脸皱巴又发黑,穿着一身明光铠,可怕得紧,就是我,方才要不是我拍了铜锣,说不得也得被害了。”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拔高,显得凄厉。
“你们不知道,刚才,他的鼻子尖凑着我的鼻子尖,嗅着我说我香嘞!”
“我一个臭老头儿哪里有香的地方,他定然是饿了馋了,说我的这身皮肉香嘞!”
众武侯心惊了惊。
大家伙儿互相对视了一眼,不知是谁喃喃了一句。
“林子……是了,大人今儿说了,那瑜娘还咬了一个人,尸骨还没有寻到,是林子……”
方长权下颌骨紧了紧,“走!”
一行武侯朝王老更夫来时的方向走去。
风来,一并将王老更夫挣扎的声音吹来。
“作甚作甚,我不去,吓人得紧,我得家去了,回头和大人说,这更夫我不干了,月银……不成,前几日的月银还是要算予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