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悠总是没有办法将记忆中淡漠的明帝与面前这个孩子重合,只好勉力笑了笑,低声答道:“子谦挂怀,我一切都好。”
德帝宣召过的几位老臣立刻弯腰对周檀行半礼,不知内情的人心中纳罕,他们却明白,德帝临终前单独见过周檀,遗诏也留给了他,几乎是托孤,此人今后在朝中必定举足轻重,不能不拜。
蔡瑛扶正了官帽,上前道:“小周大人,陛下诏书存处只有你知晓,大人与我同去开启才好。”
周檀拜了一拜,哑声道:“蔡相公说得是,我来晚了。”
德帝将遗诏留在了玄德殿龙椅之后,玄德殿正位四周以金砖铺地,当日曲悠也是在此处撬了边角,将国玺藏下的。
当日幸亏她编瞎话,叫宋世琰以为周檀是带着遗诏出走的,这才没有细找。
二人从龙椅正下的金砖中取得了遗诏,见蔡瑛知晓此事,众人不敢有疑,连忙跪了下去。
周檀将那锦盒递了过去:“请蔡相公宣旨。”
蔡瑛道:“陛下托付的是你。”
周檀面色平静:“遗诏中恐涉自身,不敢妄读。”
蔡瑛叹了口气,接过了他手中的锦盒。
二人行至堂前,蔡瑛取了诏书,发现诏书封卷之日居然是德帝召他们进宫废太子的前一日。
德帝很久之前便写了遗诏,自古遗诏应附相印,如今宰执空悬,上一封立太子的遗诏还是蔡瑛亲印的。
看来在见过周檀之后,德帝犹豫了良久,还是重写了遗诏,由于时间仓促,甚至来不及召他商议。
不过如今非常时期,他知遗诏真伪,便不需计较太多了。
蔡瑛展了诏书,周檀在他身侧端正地跪了下去。
“诸臣见诏:朕以菲薄,奉宗庙二十有馀年矣,夙夜悬命,惟深负先帝托付为惧。此间种种,不堪一细论,四野安平,靡有灾祸,乃稍安之……然朕不德,不敢忝重服、祭金器,先帝之仪削半为之,殆足。”
几个老臣在下面含泪低呼:“陛下!”
蔡瑛也哽咽着继续念诵:“……今灾疾忧思,殆弗可医,吾将弃世,忧怖具之!甚憾。皇太子琰,居东宫不能奉孝,服制尽剥去。已遵奉祖训知先帝有诏,告于宗庙,请于执旨臣与内外文武群臣合谋同辞,遵先帝诏曰迎立储君,嗣皇帝位,内外文武群臣,协心辅理。自即位至今,建言得罪诸臣,存者召用,殁者恤录,见监者即先释放复职,方士人等查照情罪,各正刑章。执旨臣入政事堂领诸臣宣,诏告天下咸使闻之。”
他方念罢,苏朝辞便托着手中的遗诏起身道:“先帝有诏,帝不恭,逊位景王后嗣,国玺、顾相附章、中书掌印,三体俱全,请诸位大人阅之。”
周檀深深伏下身去,额头贴着冰凉的金砖。
“臣执旨……叩认圣恩。”
作者有话说:
遗诏内容参考了汉、宋、明三代皇帝遗诏原文,可能有字句重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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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不见君(六) ◇
早朝
不见君(六)
殇帝篡政六个月后, 明帝带兵进汴都,斩殇帝、承遗诏登基,改元重景,汴都百姓夹道相迎, 天下大赦。
明帝登基之后, 遵从遗诏擢周檀入政事堂, 升执政参知, 佐领群臣,苏朝辞、蔡瑛和工部的洛经纶同入政事堂, 执中书掌印辅政。
政事堂初立之后的第一道上书,便废置了德帝启用的簪金馆,并以亭山上抓来的潜入汴都的西韶人为由发难。
明帝派燕覆整军出击,在定西之战中大败西韶。西韶的大君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送质子进汴都议降,在四十年后, 重新向大胤缴纳起了岁贡。
捷报传回来的时候也不过是重景元年的芳春末尾,明帝犒赏三军,迅速在四野百姓和军队之中建立了威名。
百官不得不收起轻慢之心,重新去审视龙椅上十八岁的小皇帝。
不过宋世翾虽然有意边疆战事, 却不是残暴君主, 落灰多年的谏院重新被新科世子塞得门庭若市,典刑寺也重见天日,平了几桩积年冤案。
朝堂上下,一派政治清明之景。
唯有未经当日宫变的群臣, 并不服气凌驾在百官之上的年轻执政。
宋世翾坐在龙椅之上, 正在仔细听户部奏报。
“今夏江南多雨, 堤坝不堪, 已有小范围的洪涝之灾,臣奏请陛下未雨绸缪,派人重修堤坝,巡南……”
“陛下!”
话未说完,便被另一人高声打断。
宋世翾眼前的冕珠一晃,闻言道:“下表何人?”
“臣谏院,沈络,”那青年臣子捧着象牙笏下跪行礼,恭敬叩首道,“臣要参执政为官不正、扰乱春闱,擢拔亲故、打压士子,并以旧年罗织冤狱、声名不佳,执政不日拜相,臣叩请陛下思量再思量!”
周檀站在百官之前,淡漠地回头看了他一眼。
宋世翾的目光从他面无表情的脸上掠过,直接站起了身,微微提高了声音:“江南雨水事关天下万民,台谏二院全不关心也就罢了,怎地在这种关头顾左右而言他,是何居心?”
沈络并不让步:“江南之事臣亦有所耳闻,不过是寻常天象罢了,不知户部夸大其词,是否想令圣躬不安?朝上奸佞当道,如此何以福泽万民,还是先解决眼下忧患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