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广场没有直接通到此处的路,但这里也没有禁止攀登,大抵只有熟悉后山路的工作人员和偶然走错路的游客才能发现,算是惊喜的世外桃源。
山上风大,周檀下意识地抬着袖子,想要为她挡风,却突然发现自己已经许久不穿大袖衫了。
曲悠拽下他的胳膊:“叫你来看风景,转身转身。”
天台之下便是一片苍松翠绿的亭山,二人上山时尚有些雾气,此刻在正午的阳光下消失殆尽,林间郁郁苍苍,隐约能听见遥远的人声。
周檀的目光顺着亭山往更远处眺望。
此处离内城不远,甚至能隐隐约约看见高楼大厦,皇城已经消失了,这片土地却依然在。
天门塔的塔顶突然传来钟声,有飞鸟相伴掠过头顶的天空。
周檀看了一会儿,突然想起:“你为何对这里的路这么熟悉?”
曲悠顺口回答:“毕竟在这里住过这么长一段时间,自然熟悉。”
说完她就觉得不对,果然见周檀正在深深凝视着她,不过她还没有想出词来补救,就看见周檀移开了目光,淡淡地说:“那你从前来这里的时候,是带着我的诗集来的吗?”
是啊。
不对,他是怎么知道的?
曲悠还没有想清楚,便见周檀微微一笑,摸了摸她的头发(他最近似乎很喜欢摸头发):“当年……在临安的那些时日,我病得昏昏沉沉,做了许多乱梦,当时觉得荒谬不堪,如今再回忆起来,竟然是……”
他没有继续往下说。
曲悠听到这里便没忍住红了眼眶,一把抱住了他。
周檀的手指穿过她的发丝,温柔地、无限珍重地:“我们从前……错过了许多阳春时节。”
她想起雪,想起皇城的红墙和冬夜,那件鹤氅还崭新如昔地挂在她的衣柜当中。
他想起杏花,想起临安的天色和金缕曲,想起城墙外箭矢齐发、她坠楼的瞬间。
“我喜欢春天……所以那本诗集叫春檀。”
“我也是,因为我们是在春天初见的。”
不是凄冷的赠衣雪夜,也不是屏风边带着防备的匆忙一瞥。
是花朝前后、杏花满头,惊天动地的一眼。
周檀揽着她的肩膀,与她一起坐在山间的高台上,从太阳高悬到夕阳西下。
曲悠哭得眼睛有点痛,被夕阳一照,更加睁不开眼,只是伸手贪恋那金光,喃喃念道:“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
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
第二天她发了低烧,又开始混乱地做梦,周檀带她去挂水,迷蒙之间她看见周檀一直握着她的手,如此才敢放心睡去。
返程的日期就这么推迟了三四天,曲悠容光焕发地回家时,本以为开门就会迎来猫一如既往的白眼。
没想到猫像是一辈子没见过一样,门一开就眼泪汪汪地扑了过来,贴着她的腿狂蹭,并用一种从未听过的绵软声音撒娇。
曲悠立刻去看猫的食盒和饮水机,都是满的。
周檀从猫背后伸手摸了摸,不料猫根本没理他,专心地贴着曲悠撒娇,直到被她提着后颈抱起来后,才发出舒服的“呼噜呼噜”声。
曲悠哄了好久,猫终于恋恋不舍地离开了她的怀抱,专心在桌子上舔毛。
周檀坐在桌前托腮看猫,刚想说些什么,曲悠就从他面前走了过去,凉凉地说:“你跟这猫肯定是亲戚,脾气一模一样。”
她推开阳台,听见周檀在她身后懊恼地自我反省:“……我好像也没有这么爱撒娇吧。”
【05·临安】
哦,奇迹,他还在飞?
他上升,而他的翅膀却静止不动
究竟是什么把他托起
如今什么是他的目标、牵引力和缰绳
就像星星和永恒
他如今住在远离人生的高处
高高飞翔,谁说
他只在漂浮
哦,信天翁
永恒的冲动把我推向高空
我想念你,为此
泪水长流,是的,我爱你
曲悠坐在窗口念尼采的诗,宾馆的投影已经放到了电影的尾声。
英格玛·伯格曼的《野草莓》。
周檀看得很入神。
曲悠阖了日记本,赤脚穿过厚厚的长毛地毯,抱住他的脖子,打了个哈欠:“你看懂了吗?”
20世纪50年代的瑞典文艺片,中文字幕都只有繁体版本,所幸周檀认繁体字比简体字还丝滑一些。
他点了点头,伸手揽了她的腰,随手从桌边捡了一颗刚刚没有吃完的草莓递到她的唇边:“嗯,困了吗?”
“不困,”曲悠把头埋在他的肩膀上,“给我讲讲。”
“你不是看过吗?”
“我想知道你看出了什么嘛。”
周檀略微思考了一下,言简意赅地说:“讲了一个极度理智的人。”
“嗯……其实是导演的自传,”幕布已经黑屏,正在缓慢沉默地放映演职员名单,昏暗的光线中,她抬头与周檀接了个湿润的吻,“他在回忆一生,梦见自己做了许多梦,然后自悔、反省。”
周檀声音很低,温热的语气喷吐在她的面容上,他已经许久不熏香了,不知为何周身还是静水香的味道:“冷漠、麻木和过度的理性,不能带来畅意的人生。”
曲悠笑起来:“你知道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