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眼之前,意识先醒来的那一刻,她想起了每次乘飞机的感受。
巨大而笨重的机身在空旷的停机坪上滑动很久很久,预备了非常漫长的旅程,就是迟迟不飞起来,好像永远也攀不到云端似的,但滑着滑着,终于,不知道是从哪一刻起,忽然就轻盈了起来,她知道自己总算离开地面了。
什么是如释重负的感觉……
白绒彻底睁开了眼,感觉浑身都变得轻松、柔软下来,旧骨髓伴随着昨夜的汗水消逝已尽。伤风终于离她远去,一醒来就跟脱胎换骨似的。
她看见了身边的那个人。
那个抱着她的人,有一张棱角明晰的脸,背对着白色窗纱的柔光,栗色卷发有些蓬松。从显出疲倦感的眼窝可推测,应该是刚入睡不久。
可即便有困乏感,从眉骨到眼睑,再到山根、鼻梁,每一处线条都令人赏心悦目。白绒不自觉伸出指尖,轻轻摸了摸,留恋地、迂回地游移。
既然还懂得审美,白绒确定自己是完全清醒了。
但为什么脸颊还在隐隐发烫?
她不禁用被子蒙住下半张脸,只探出一双眼睛窥探对方,像是隐约预见到了来自未来漫漫时间的某一端……
那是另外一种生活。
失眠的日子仿佛远去了,白绒对自己的早醒感到惊讶。
她轻轻下床,没有踩拖鞋鞋,脚上只穿着一双长颈袜,踮着脚尖去衣柜边套了一件长款厚毛衣,再走到窗边。
推开窗,可见清晨阳光洒满了楼屋间的双向街道和白色建筑。玻璃外层残留薄薄的雾气,树上稀疏的叶子在阳光下显得金灿灿。
视野里只有白色与金色,非常纯净,全世界都很温柔暖和。
这玻璃窗在夜里没关严,敞着一条缝,不靠近还好,一靠近就迎上冷冽的空气。
但冷空气令人清醒。
白绒坐在木桌上,双手撑着桌沿,有一下没一下地荡着吊在半空的腿,头靠窗框发呆,俯瞰街道景观。
过一会,斜后方忽然贴来了温暖的体温,在她反应过来之前,双臂环住了她。
有人的下巴轻轻搁在她的头顶上,是酥酥麻麻的感觉。
同时,一只手绕过她眼前,关了那正对着她脸颊吹风的窗户缝。
“这几个月,想我吗?”
好平静、自然的语气,但……
白绒原本迷糊着,听到这话,傻了,怎么还有人早上是这样打招呼的?
“没有!”她皱眉道。
听到这恢复得不错的嗓音状态,纳瓦尔感到满意,垂首,下巴移动到她的颈窝间,轻蹭着低声问——
“没有想我?这是什么?”
男人的声线在清晨有一点点沙砾感,磨着白绒的耳朵和心跳。
前方,晨曦像是有毛绒绒的质感,透过玻璃,照在桌角相框表面,于是视野也有了胶片的感觉。
相片上,一张近在眼前的脸,是拍摄者以非常亲密的视角拍出来的,背景是沙滩与蓝天,充满夏日风情。
白绒一怔,想转开脸,他却用手轻抬她的下巴,一起再把目光调向另一处,“那又是什么?”
形态优美得像玫瑰的珊瑚化石,也躺在阳光下。
还有完没完?
白绒回头,瞪着他,“是!我太想了,简直想到每天都睡不着。”
看她这样有精神,纳瓦尔笑了,轻捏一下她柔软的脸蛋。
·
这个时间,咖啡馆里的人有点多。
住在维也纳期间,白绒经常来楼下这间咖啡馆吃甜点、喝咖啡。店老板在中国生活过几年,是一个懂说中文的小哥,跟白绒较熟,人挺不错,只要在店里都会赠送白绒一点甜品,说是因为喜欢她的小提琴演奏。
白绒点完单,用右手撑着下巴,望着对面的男人。
纳瓦尔已回他附近住的酒店打理完毕过来,恢复平时那一副整洁清ᴶˢᴳ*爽模样,一点也看不出只睡了两个小时的样子。
他穿一件棕色休闲夹克,阳光从落地窗外铺上来,衣服变成与他眼瞳一样的颜色。
附近总有女士频频向他注目。
侍应生将咖啡送上来后,白绒才不甘地撤回注意,坐正。
两人点的是一样的甜点,一样的咖啡,但送上来的食物多了一份苹果派。
白绒正疑惑,那位金发小哥便走过来了,双手撑在桌边,照旧用中文对她打招呼:“嘿,上午好,小白!很多天没有看见你了。”
咳咳。
白绒一愣,怎么感觉……这次的称呼语气比之前更热情?
她礼貌地回了招呼,并朝对方笑一笑,“谢谢你的苹果派。”
这小哥只看着她,一眼也没瞧对面的男人,低头凑近些,用温柔而暧昧的嗓音道:“啊,你比之前瘦了,是生过病吗?看起来有点虚弱。记得照顾好自己……作为朋友,我真的会心疼。”
“……?”
他们已经有这么熟了吗?
白绒没印象了,缓缓把目光挪向对面,见纳瓦尔在面色如常地喝咖啡,只是眼神稍暗,一直盯着她的表情审视。
白绒立刻用法语对纳瓦尔道:“他在向我们推荐店里的新品。”
纳瓦尔没接话。
金发小哥继续说着中文:“小白,希望你有时间多来这里,我的咖啡馆很欢迎小提琴家的光临,尤其是你这样美丽可爱的少女小提琴家。看到你,我的心情总是很好。不能见到你的日子,就像乌云蔽日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