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婶儿故意学着年春花说“福气”时的语气,学得活灵活现,入木三分,惹得不少人没忍住笑了起来。
年春花气得抱紧了福团:“你们还有没有良心,队里的孩子受了伤,你们说这种话!”
花婶儿正色起来:“哟,年春花,我这不是跟你学的吗?之前容芳家的孩子找不到了,你嘲讽说她们没福气,我的鸡死了,你说我没福气。谁家只要出一点事,你就说是没你福气大,你家有星宿,别家都不如你家。怎么现在你家倒霉,我不能说你没福气啊?”
这人,怎么双重标准呢?
花婶儿说:“我就说,我就说!那只猪去撞福团,要么是福团没得福气,要么就是福团做了亏心事!害死了别人!”
一提到害死别人,年春花就不敢往下接话了。
生怕被人翻出赵三妹的事情来戳她的脊梁骨,她恨恨地抱着满身猪粪的福团回去,李秀琴、楚志业也没有了一开始的耀武扬威,低着头躲在人群最中间。
陈容芳家的猪没有死,仍然被拉走了。
交够足够的斤数后,第九生产队得到了杀猪的权力。每家的猪都上过秤,减去每家该上交的斤数,就是最后这家该得到的猪肉数。
陈容芳一直好好照顾自己的猪,所以,哪怕那只猪吐成那样,她家该分到的猪肉和钱还是不少。。
大家把猪都给分了,预备要过一个好年,不过第九生产队是最先杀猪的队,他们的肉都得省着吃,不然没法子过年就不好了。
每家每户分到的猪肉要怎么分配,也是有讲究的,基本是做成腊肉,储存得久一些。为什么农民爱吃腊肉,这也是有渊源的,不是农民吃不来新鲜肉,而是农民一年就只能杀这一次猪。
城里的工人有肉票,随时都能去割肉吃,农民没有肉票,可不是只能吃腊肉?
这个年代,喂猪的农民没有肉票,种粮食的农民没有粮票,一切都拿去全力供应工业生产,供应大城市的市场。国家是站在农民的脊梁上发育起来的。
这个年代的农民穷到什么地步呢?乡下人情味重,每到过年就走亲访友,每家每户都会拿出好菜招待亲朋好友,比如猪肉、鸡肉……腊香肠、腊猪舌这些干盘儿,还有一些糖果。
但是,大家都清楚,这些菜是不会只上一次桌子的,如果客人给吃了,下一顿主人家就要犯了难。
于是,常常有大人私下教育自家小孩儿,到了桌上别挟什么什么菜,就是为了给主人家留菜。这年头,家家户户都是这么做的,至于那些富裕的生产队和公社是什么样子,就不知道了。
无论怎么拮据,杀猪这天,总是值得高兴的。
孩子们在远处蹦蹦跳跳,队员们揣着手,三三两两站在一旁讨论家长里短,一些人搬出大锅烧着热水,负责杀猪的队员肃穆着脸,同时在心里盘算着一会儿能不能和杀猪队的人一起多吃一副猪大肠。
这也是约定俗成的,因为杀猪很累,一些猪下水就会被杀猪的默默掏出,洗干净后立刻煮了,先吃为敬。
别的队员也不会说什么,毕竟别人出了大力气。
今年,刘添才还专门组织了队里厨艺好的人,打算起灶烧锅热油,请全队队员一起吃一些猪配件、放松放松心情,加强第九生产队的凝聚力。
当香喷喷的猪肉味儿传开时,孩子们都手拉着手,高兴地蹦来蹦去,除开李秀琴、蔡顺英。
李秀琴、蔡顺英前段时间吃了些猪肉,都是那些找福团看生男生女的人送的,现在闻着猪肉味儿也激动,但是……因为赵猛赵三妹那个事,家里的猪没喂好,她家分得的猪肉是全队最少的。
她家人口又多。
有这么个底子在,哪怕现在有猪肉吃,她们也高兴不起来了。
蔡顺英擦了擦眼泪水:“我真是不明白了,明明像队里大家一样也挺高兴的,平时上工、赚工分,队长他们也好,经常给队员谋福利,比起其他队长好得多了,咱家为啥偏偏就要和别人不一样呢?”
在别人上工时当神婆,在别人勤劳时注重福气。
机关算尽,反而没过好。
李秀琴也有些难受,但她和蔡顺英可不一样,李秀琴知道年春花偏着福团、偏着四房,她是既得利益者,所以,李秀琴冷冷道:“你要是嫌弃咱家日子过不好,你就分家呗,你敢吗?”
“你别看陈容芳现在好,那是大哥站在她那一头。你呢?你看看白佳慧,白佳慧这几天说是过得好,但是,一个女人没了丈夫,一个女儿没了爹,真的不会寂寞吗?别人都说寡妇门前是非多,你看着吧,白佳慧现在是还住在咱们家,名声才没坏,要是真彻底分家,她不被人说死?”李秀琴道,“咱们女人该走什么样的路,生产队那么多女人已经给咱们打了样,要是离经叛道的路好走,早就有人走了,我劝你把脑子端稳一点。”
分家,是那么好分的吗?现在蔡顺英是委屈了点儿,是没尊严了点儿,但是她分了家更惨,这就是年春花的底气,李秀琴也正是看穿这一点,才敢这么说蔡顺英。
蔡顺英这么一想,也的确不敢,她果然就像被拿捏住了一样,不再开口说话。
心里,好像又在淌血了,淌完了血,蔡顺英就只能开始恨陈容芳、白佳慧,恨她们离经叛道,人总要有个发泄情绪的口子,否则,她怎么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