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的梁九功忙呵斥道:“放肆,这是皇上御用的显微镜!你不但见识短浅,还胆敢在圣驾之前胡言乱语,诬陷旁人!”
那马院判的脸色从激动的红润到青白只有一瞬间。
自己说了什么?自己刚才指认了皇上御用之物是邪物。
他后悔得只想把自己的舌头割下来自己吞下去。
正惶恐时,养心殿外传来一个明朗的声音:“张怀来迟,请皇上恕罪。”
张怀今日捧了不只一个药箱,还有厚厚的一摞书稿,身后还跟着个小太监,小心翼翼地捧着装显微镜的锦盒。
他大步跨进殿中,只居高临下地瞥了一眼瘫跪在地上的马院判,便不再给他眼神,开口对玄烨道:“微臣这些日醉心研究,却不敢忘记给皇上诊脉之事。只是今日在太医院左等右等也不见传召的小太监来召微臣,微臣拉了旁人细问,才知道是马院判自行做主,说微臣有事不当值,自告奋勇替微臣为皇上诊脉了。”
玄烨看张怀一本正经地说着阴阳怪气的话,努力忍住唇角的笑意,正色道:“那你这些日研究出了什么呢?”
自从张怀进屋,他就一眼看见了后头小太监抱着的锦盒,心中知道,恐怕这就是张怀前几日领命去造办处制出的精度更高的显微镜了,心中颇有些雀跃。
张怀先是照例呈上了显微镜,为皇上调好了合适的焦距,在载物台上的透明玻璃上滴了一滴池水,便让开了位置给玄烨。
玄烨自然是迫不及待地把眼睛凑了上去,随后,他的嘴巴便合不上了。他强作镇定地又确认了几遍,才沉着声音问:“这是何物?”
张怀相信,此时皇帝心中的震撼绝对不亚于自己当时,但帝王终究是帝王,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他心中不由生出敬佩来。听玄烨提问,他便将自己早就准备好的文稿一一摊开,在“水生之物”那一张给玄烨看,又将淑岚那日告诉自己的鲲鹏理论复述给玄烨。
玄烨素来善于学习,倒是比张怀还快接受这个世界上有许多活物是人眼看不见的。
“微臣对比过雨水、井水和池水,其显现之景象各不相同……”
“微臣又对比了不同腐败程度的食物,越是腐败,这种小生物便越多……”
“还有酒和奶,微臣问御膳房要了未酿的酒和已酿制完毕的酒……”
张怀滔滔不绝地讲着,变戏法似的将准备好的各式古怪东西摆了满满一书案,而玄烨只是专注观瞧,时而感叹,时而问上一两句,看起来君臣相处别提多和谐了。
马院判越看越迷惑,他们讨论之事,每个字自己都听得懂,怎么合在一起就完全听不懂了呢?莫非是张怀用什么奇淫巧计,变些迷惑君心的戏法?
他向梁九功投去求助的目光。
梁公公,你不觉得这情景颇为怪异吗?
梁九功对他的目光置之不理,习以为常地将书案上的书本奏折收拾到一边去,再将张怀五花八门的样本和书稿平放在书案上。
马院判冷汗涔涔地在下面跪了足有一个时辰,感觉像煎熬了十年那么长,终于等到了君臣二人的畅快谈话要告一个段落了。
“你做得极好,这显微镜,实在是有惠于我大清万民之利器。”玄烨终于舍得将眼睛从目镜上移开,看着旁边厚厚一叠还未来得及展示给自己看的书稿,心中感慨。纵然他对医术不通,但也隐隐知道了,从前许多事都非人事可定,小到衣食住行:为何酒会发酸,食物会腐;大到人命关天,为何将士吃了不洁食物和脏水就腹泻不止,活活送命;为何攻城士兵被泼了金汁,便会整条胳膊溃烂截肢;为何宫中婴孩生下数日,便会脐带溃烂而亡……
从前许多事摸不清,道不明,要看老天脸色,看神佛脸色,看个人运气,如同一直在漆黑的洞穴中摸索前行。
而如今,只通过这小小的镜片,似乎堵在洞穴尽头的大石终于松动了。
张怀听出皇上简单的一语中按捺着的激动情绪,他退了一步,对玄烨深深一躬道:“显微镜意义重大,但微臣不敢居功,都是乌雅贵人的想法,微臣不过做了督办之职,把所见之物整理出来罢了,实在算不得什么功绩。”
他自然知道此物定然可以名留青史,但他自认自己没有资格夺走乌雅贵人的光辉,自己不过是在边角补充作注的小人物。
玄烨点了点头,他从前只以为淑岚对膳食方面冒出些奇思妙想,不想却举重若轻地制出显微镜这般窥探天机之物,随后对梁九功道:“若是以后乌雅贵人再有什么奇妙想法,定要让内务府全力配合,支用东西,一律走朕的账目,不计成本,也不许胡乱揣测。”
作为帝王,他自然知道,研发成本与带来的巨大收益比起来,简直就是九牛一毛。
“还有,这小东西可有名字没有?”玄烨又问道。
“乌雅贵人说过,‘菌者,地蕈也。’此物似地蕈般附物而生,又极细微,便命名为‘细菌’。不知皇上意下如何。”张怀答道。
“不错,就命名为细菌吧。”玄烨点点头。他本想给此物起个更加大吉大利的名字以纪念这开天辟地的发现,但为了方便记载和研究,他还是克制了这种冲动。
作者有话说:
第51章 南苑
张怀行动神速, 次日,他便将自己整理出的《细菌论》寻内务府的人誊抄出数册, 先是下发给太医院, 人手一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