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数的惨叫和哭泣匍匐在她脚下, 焰火哗栗剥落地燃烧, 腾起孩童身上的布片。
世界末日的烟火, 人类凋零的丧钟。
永不停止的争夺,永不停止的虐杀……可这是错的吗?错误的基因早在时间的长河里被蚕食殆尽。不是我们要互相杀伐, 而是进化论要我们杀伐。杀伐不是我们的本意,而是我们的程序。遵循程序又有什么错呢。
李妮妮望着那轮太阳, 满目大地苍茫。想起之前她焚烧濒死时,忽然全身力量充盈的感觉——
那就是她的“充电”程序吗?
八音盒的三个暗示里,《猫和老鼠》暗示了她所处的宇宙,被一个更高等的文明所奴役。她是这个被称作“纳菲力姆”的文明的一员, 她屠杀了人类, 而她现在经历的一切, 都不过是她的惩罚与赎罪。
《盗梦空间》暗示她所处的世界只是一个虚假梦境, 她的身体或许从无存在,只是一颗禁锢在容器中的大脑,她所经历的一切,不过是外力施加给这颗大脑的电刺激,让她产生的幻觉。游戏从不存在,达摩末罗从不存在,她也从不存在。
当然可能她理解错了,《盗梦空间》的男主是一个梦境构造师,可以将自己的需求实体化在梦境中,这里可能包含了另一层隐喻。
而《瑞克和莫蒂》暗示,在故事的一开头,她已经死了。
如果她已经死了。
那现在的她到底是什么?
海森堡又是什么?
她为什么必须杀死男主,又为什么必须逃离此地?
一百年前有一个叫刘宇昆的作家,设定了一种新的人种,叫滴答人,他说它们的记忆和思维由钙、碘、氙、锆、钼、锝构成,原子充当神经元,中子充当神经传递素,在虚无中形成神经通道,思维表现为原子的拓扑结构和原子核的衰变。
他质问你如何能证明滴答人有思维能力——如果思维不过是中子的轨迹,如果自我不过是物理定律和一点量子力学的随机性决定,你怎么能说滴答人有思维呢?它们的自由意志在哪儿?自决权在哪儿?
李妮妮想,那人类呢?纳菲力姆人呢?我们和滴答人的区别在哪?
人类的思维不也是电信号在化学规则下的机械动作吗?钠钾离子通道打开,电子通过,钠钾离子通道关闭,电子通过。
电子不断地通过,而你不断地陷入爱河。这就是自由意志吗?
你又怎么能说人类有思维能力呢?我们的自我在哪?我们的自决权在哪?
可如果她自己就是一个程序,她逃离达摩末罗,就不是人在逃离囚笼,而是程序在逃离程序。
因为游戏是程序设定,她也是程序设定。
那她“逃离达摩末罗”这个动作,真的是她的自由意志吗?
李妮妮握了握手中的电池和SIM卡,闭上眼,再睁开,重新望向达玛太子:“你是怎么灭亡纳菲力姆人的?”
“我从未灭亡过纳菲力姆人。”达玛太子说:“我只灭亡过灭亡纳菲力姆的人。”
李妮妮蹙了蹙眉,没有深究,转而问道:“嫁给你,结束游戏,就是我逃离达摩末罗的唯一方式吗?”
“你要逃到哪里去,你又能逃到哪里去,西伽蜜多?”
达玛太子垂眸看着她,低垂长睫下的瞳仁幽深如黑漆皮灯,明明含笑却又无情,比李妮妮更像是不可企及的神明。
“达摩末罗是一个游戏,可你又怎么知道,这个世界以外的世界,不是一个更大的模拟游戏?”
“毕竟你们神明,也不过是更高级的造物而已啊。”
“我还是不理解。”李妮妮说:“我成功通关,攻略了你,应该是我赢了,怎么输了呢?”
“因为你一直弄错了一个概念,西伽蜜多,在这场游戏中,被攻略的对象,从来不是我,而是你。”
达玛太子绯红的衣摆掠过一尘不染如明镜般的地面,身后宏大的死亡和屠杀渐次落幕。
而他漫不经心地说。
“被囚困在这场游戏中,无法自由的对象,也从来不是我,而是你。”
可你只是一个程序,程序又怎么有自由。
“你觉得自己困在谎言里,可你看看这些被你困住的人类,他们终其一生都不会知道,自己只不过是神明的一枚人肉电池——你看看他们,他们就不可怜吗?”
可人类只是一个程序,程序又怎么有生死。
“从你答应我婚约那一刻起,游戏就已经结束了,爱因斯坦-罗森桥在太阳最后一次从西边升起时闭合,它将不再升起——你已经输了,西伽蜜多。”
可我也只是一个程序,程序又怎么有输赢。
李妮妮:“输了会怎么样?”
达玛太子:“永远留在这个世界,留在我身边。”
李妮妮:“是吗?”
下一秒。
噗嗤——
达玛太子慢慢低下头。
一截小巧的银白色匕首洞穿了他的胸膛,插在他黑色静止的心脏之上。
粘稠的鲜血从伤口处涌出,他清晰地感受到那阵熟悉的疼痛——不是来自于身体,而是来自于灵魂深处的撕裂。
铺天盖地的浓黑色遮蔽了视线。
“我不会留在你身边。”
她说。
“就算这一切都是程序,我也要爬出这台电脑,去看看创造出我的人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