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否刚才的治疗起了作用,苏阙很快进入黑甜的梦乡。
然后,很意外的,小时候住过的农场轮廓破天荒地清晰起来。
这个农场是姑奶奶方晓仁从最后一任丈夫手里继承来的遗产,后来留给了方雪桐,苏阙六岁以前都住在这里。方雪桐过世没多久,苏明远就带着她搬去了洛城。一开始住在downtown的公寓,后来苏明远的剧本卖了钱,成立了苏氏影业,他们才搬进了海滨那幢别墅。
据苏明远说,苏阙可能是因为方雪桐骤然离世遭受了巨大的打击,发烧烧到快四十度,在医院住了一个礼拜的院,醒来后就失去了以前的记忆。
老实说,她对这个农场没有多少记忆,也谈不上感情,纵使这个农场现在变成她的产业,她也没有打理过。
农场属于方雪桐遗嘱的一部分,一度是苏珊珊逼着她归还的资产,尽管现在苏珊珊已经没有能力再跟她提起此事,可她一想起这个农场,就不由自主地想起苏珊珊。
那感觉很恶心。
再加上方雪桐也是在这里去世,她几乎从不回忆这里。
每次做治疗,她都有意识地避开这里。
却没想到,在这个意外的时刻,那原本模糊的农场轮廓变得清晰起来。
她感觉自己缩小了,变成小小的一个孩子。
一种“家”的感觉从心底升起,她低头看着自己穿着锃亮小皮鞋的脚,终于鼓起勇气,跨过了农场的栅栏。
映入眼帘的是宽阔的院子,院子里有方雪桐侍弄的花朵,她很喜欢一种叫铃兰的植物,还曾教过苏阙辨认。现在那花开得正好,随着微风左右摆动着。
在两棵巨大的伯尔橡树之间,是工人们住的屋子。
现在屋里没有人,大家都在屋后的农场干活。
他们养很多动物,有马、有牛、有鸡、有鸭。
一个黑人老妈子提着水桶从她面前走过,微笑着问她:“苏,你想跟我一起去挤牛奶吗?”
“好呀。”她听见自己说。
然后她的小皮鞋就变成了鹅黄的小水靴,脚踝处还各有一只可爱的小鸭子。
她换上了干练的背带装,胸-前还系着一条粉红色小熊围裙。
她接过黑人老妈子递过来的小水桶,哒哒哒地向前跑。
一只叫南希的母牛等在那里,她跑过去,踩在小板凳上,学着黑人老妈子的样子拽着母牛挤啊挤。
挤啊挤。
她没有多少力气,什么也没挤出来,母牛甩着尾巴,并不拿她当回事。
她感觉自己被轻视了,叉着腰像小大人一样数落南希。
南希眨眨眼睛,听不懂。
她气得要爆炸了。
这时一只少年的手从头顶伸过来,用力一挤,牛奶喷了她满脸。
然后她听见一个嘲讽的声音说:“就你这样的小不点挤什么牛奶,平时连牛奶都不怎么喝的……”
她更气了,张牙舞爪地向少年扑去。
少年的脸逆着光,她只能看见他微微上翘的嘴角。
他比她高出一大截,她拼命拽他的衣服,想把他的脸拽下来。
她拽啊拽,拽啊拽,骤然大喊着从梦里惊醒了过来。
她有个哥哥。
可是为什么她从未听苏明远提起过?
这个梦境是真的吗?
窗外的天已经黑了,她望着那被城市灯火映照得苍白的夜空,心中的疑团更大了。
究竟,什么才是真实呢?
与此同时,同一片夜空下,苏珊珊终算寻着记忆走到了城寨。
她记得叶嘉文就住在这里。
现在她走投无路,只有叶嘉文一个朋友。
叶嘉文一家已经被从原来的房子赶出来了。和字头的大鱼因为她被茅奇志动了家法,当着手底下几十个兄弟的面挨了一顿板子,颜面尽失,从此以后隔三差五找她家的麻烦。
原本还能和叶国华聊上几句的大鱼突然间像变了个人,不仅把叶国华手掌砍了,还把叶家的家抄•了。
叶家本来就没多少积蓄,如此一来更是雪上加霜,街坊也嫌他们晦气,当面不说,背地里把自家的夜壶泔水往叶家门口倒。
再加上叶嘉文找工作不顺,只能从原本的好地段搬出去,搬到更加偏僻杂乱的城寨角落。
这事儿她没告诉苏珊珊,苏珊珊也不知道,只是在往城寨中心走的时候,不小心和蓬头垢面,出来倒夜壶的叶嘉文撞了个对眼。
四目相对,彼此都很尴尬。
叶嘉文扭头就走。
苏珊珊赶忙追上去,明知故问地道:“叶嘉文,你住这?你现在怎么变成这样啊?”
“你说我怎么这样了?”叶嘉文吊着眼角,上下打量她,“你也没好到哪里去嘛,新闻里说你苏氏继承人的美梦破灭了。”
提起这个苏珊珊都恨得咬牙:“那是苏阙害我!”
叶嘉文才懒得理她,哼了一声径自掀门进屋。
屋里狭小极了,叶国华躺在床上嚷着要吃饭,她从床上方的木板上取下锅子,拿到门口的蜂窝炉上安置。菜板没地方放,用小马扎摇摇晃晃地撑着。
旁边门帘微动,一个卷着美发卷的中年女人走出来,一脚把她的蜂窝炉踢倒,骂道:“作死咧,大冬天你在公共地方烧这种炉子,起火了怎么办,叫我们大家给你陪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