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娘连声应下,赵崇连忙道:“还有事,略坐坐便得走,不必麻烦。”
如此再三劝说推辞一番,李大娘才坐下来同他们三人一道喝茶。
少顷,赵崇同他们闲话家常,问起杨大和李大娘往年的收成、今年的打算,以及平日里的生活。
云莺在旁边插不上嘴也没有插嘴的想法。
赵崇同杨大、李大娘分明是旧相识,也看得出来,他们对赵崇颇有信任。
这些话倒是印证她之前的猜测。
来这里见杨大和李大娘,确实与耕种有关系。
看着眉眼平和,认真听杨大和李大娘说起自家生活的赵崇,云莺神思游荡,仿佛穿过旧日年岁,回到在边关小城初见赵崇时的场景。那时她亲眼看见他从马背上下来,将一名受惊跌倒的老妇搀扶起来,并耐心询问对方可有受伤。
想起这些,云莺愈觉无奈。
好端端的偏今日几次三番记起这些旧事。
赵崇在同杨大、李大娘交谈时,觉察得到云莺在看他,也听得到她心声。
却只晓得她记起旧事,不知旧时情境,于是这些心声将他之前压下去的疑虑与好奇轻易勾起来,且愈演愈烈。
他便不想等待那个不知几时到来的合适时机。
从前那么长的时日,她在他面前从未记起过那些事,今日却记起不止一次,可见今日便是那个“时机”。
打定主意,同杨大和李大娘喝过两碗粗茶,赵崇带着云莺辞别他们。
却没有着急带她回先农坛或回宫。
“杨大和李大娘曾育有一女。”从农户家出来,赵崇没带云莺骑马沿着河堤慢慢走,终于主动说起一些事,“十六岁时,朕随父皇前来先农坛祭祀,彼时不过好奇想到农户家看看,赶巧在半道上遇上他们夫妇二人。朕记得当时杨大背着他们的女儿,李大娘跟在旁边,他们要带女儿去求医。”
方才在杨大和李大娘家中却未见他们的女儿。
虽也可能是出嫁了,但听赵崇说起,云莺心里有些不好的感觉。
便听赵崇道:“那个小娘子才七八岁年纪,病得趴在杨大背上意识不清,朕便送他们去医馆。后来那个小娘子在医馆里,在朕的面前去世了。朕看着他们因失去女儿伤心欲绝,却无能为力。”
云莺想到那样的场景也是眸光黯淡。
她手掌不禁攀上赵崇的手臂,转过脸抬眼去看他:“所以陛下年年在耕耤礼这日来探望他们?”
赵崇手臂揽住云莺,让她后背贴得离自己更近一些,也拿下巴轻轻蹭一蹭她的发顶:“大燕有百姓万万,如他们夫妇的寻常百姓不知凡几,朕也只望自己能尽力而为。这些事朕未同母后提起过,不知为何今日却想要带你前来。”
云莺垂下眼,沉默中道:“陛下勤劳国事,一直都做得很好。”
无论是从前、现下,抑或将来,都很好。
赵崇听见云莺口中、心里皆在夸赞他,却得意不起来。
她真心实意认为他很好,可如今已不喜欢他……令她失望的是什么?
“真的吗?”
赵崇忍下叹气的冲动,小声道,“莺莺,朕也自知不是完人,若有做得不好的地方,也望能有人指出。”
“前朝之事是如此,后宫之事亦如此。”
“莺莺可明白?”
云莺眉头微拧,后宫之事,若有做得不好的地方,希望她指出?
这倒的确有做得“不好”的地方。
“陛下该雨露均沾。”
云莺平静开口,语气无波无澜对赵崇说。
赵崇愣怔,不想会在云莺口中听见这样一句话,尤其是她语气如此的平静。他知她如今不在意他,但这样全无纠结全无犹豫将他往旁人那里推……他声音沉了沉,问:“倘若朕不想呢?”
“陛下怎可说出如此任性之言?”
云莺淡淡一笑,“何况,陛下膝下无子,是该雨露均沾,以绵延子嗣。”
赵崇又问:“莺莺为何这样想要将朕往旁人那里推?”
旁人?
云莺扯了下嘴角:“陛下说笑了,她们不是旁人,是陛下的爱妃们,她们也都是为了服侍陛下才会进宫的。”
赵崇隐隐感觉触及云莺的心思,又未立刻完全看明白。
“朕……”他想说什么,偏偏不知从何说起。
那些人不是旁人,是他后宫的妃嫔。
那些人,是……在她眼里理所当然会服侍他也应该服侍他的人。
赵崇默一默,声音低了点:“若朕不要呢?”
“陛下不要什么?”话问出口,云莺轻抿唇角,反应过来,只当笑话听。
这样的事哪有什么要不要,今日不要,明日便可以要。
更不提,那也可谓是一份责任。
“陛下若不要,将那样多小娘子置于何地?”云莺不轻不重问。
她望向远处花开正盛云雾般的梨树,“臣妾的身子,说不得轻易无法有孕,要辜负陛下期望。”
字字句句落在赵崇心上,叫他苦涩翻涌,也在苦涩中窥得一丝云莺心思的缝隙。他感觉到云莺不信他的话,在谈及后宫妃嫔时,她言语之间的冷静甚至透出冷漠,只因,在她眼中、在她心里,他往后势必会去宠幸后宫其他妃嫔。
而他也无法以言语说服她改变这种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