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大旱,五皇子其实早知汴州无粮,我且问五皇子,是还不是?”
是夜无月,云清澜的脸就隐在一片漆黑夜幕中沉沉开了口。
“是。”
汴州无粮,可汴州之行,云小姐并不算是空手而归。秦朝楚没有犹豫,轻声应下了云清澜的猜测。
云清澜眸色微沉:“城门相送,五皇子数次暗示青风早日回京,其实那时就已做好了夜后开战的准备,是还不是?”
“···是。”
秦朝楚应得简洁,当时虽准备妥当,可京城内外兵力相差悬殊,秦朝楚心有顾虑却不敢擅言,屡屡开口,是怕等不到云小姐回来。
云清澜又深吸一口气,话再出口时就带上薄霜:“那这些难民,其实也早在月前就已被五皇子收入麾下。”
“···是还不是?”
命运弄人,如今这又是何其相似的对峙,话说出口,听来却又是何其相似的质询,她和秦朝楚相识于衡芜山外,相交于杨柳沟中,相知于京都城里,她痴心妄想携手一生,可如今兜转一圈,却依旧是要她用凛冽的寒剑指向旧爱,等着秦朝楚用刀削般紧抿的双唇,吐出那显而易见的,宿命般的回答。
可风吹簌簌,秦朝楚这次,却久久没有应声。
难道他就不知关山难越?
——他只求她愿意走向他,移山填海,他满心也只想着把这崎岖的一切都踏作坦途,又怎会再让她离他远去?
“不,不是。”
他曾经错过一次,同样的错,他不会再犯第二次。
不是?
云清澜沉缓的思绪猛地停顿,心中倏尔涌上滔天怒火。
“那又是怎样!”云清澜陡然厉呵一声,手中长剑亦随之颤抖,她逼压上前,剑刃就更近几分,她看着刺破秦朝楚颈侧的利刃眼眶微红,心间亦泛起密密麻麻的酸涩。
在杨柳沟外质问秦朝楚的云清澜曾满眼愤怒,可如今再逢旧事,那清澈的双眸却交杂着因他而起悲伤和痛苦。
看着云清澜隐有泪雾的眼眶,被长剑所逼,被刀枪所戮都始终温润含笑的秦朝楚却一时滞在了原地。
他渴求的爱人,是在因他伤心落泪吗?
云清澜素来沉默少言,不论多少事都埋在心里,云杉有言在先,她就尽职尽责地做一个影子,无悲无喜,不怨不怒,世间诸事或也曾在她心中搅起波澜,可不论如何,面上却终究都是一副浅淡神色。
秦朝楚虽知她心中所困,却也不愿强逼她打破樊笼,也心甘情愿就这么等着。
他以朝拜之心追逐他的爱人,就如世人从不真实地期盼神佛降临。
可如今竟在此刻看见回音。
秦朝楚看着那朦胧泪眼,心中却想,便不如叫他死在此刻罢。
血珠自颈侧滑落,又顺着冰寒的无涯剑刃蜿蜒而下,落在二人脚下的泥土中,就给干旱的武朝大地浸润出一方不为人知的湿漉漉的春天。
“小···云将军,殿下他并非是···”
秦朝楚不说话,站在一旁的笛灵就急切地开了口,可话还没说完,就被云清澜倏尔打断了。
“叛家之婢,所言之何?”
云清澜不愿理会笛灵,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她,只依旧盯着秦朝楚淡淡道。
笛灵登时愣在原地,未说完的话被堵回胸口,心也跟着一道酸涩起来。
她自武昭二十一年入云府为婢,虽是婢子,可小姐却从来都不曾把她当下人使唤。府中寂寞,她们便吃住都在一处,日日相伴着长大,在笛灵眼中,这个小她几岁的小姐就如自己嫡亲的妹妹一般。
那日衡芜叛走,回京的这些时日,笛灵其实一直暗中跟在秦朝楚身边,多少次遥遥相望,她就离小姐那么近,可笛灵却始终不敢上前。
这么多年,小姐心里有多苦,笛灵不是看不见,她没有朋友,纵使千军万马拥在身侧,也依旧只是孤身一人,而后来,就连那唯一一个自小陪着她一起长大的丫头,竟也是别有用心。
如今以家婢相称,那衡芜山中的事,小姐终究是恼了她。
笛灵住了声,可秦朝楚却还是站在原地不说话,他柔柔地凝视着云清澜,竟是在这要命的时候不知想到什么出了神。
云清澜心间苦涩悲哀,看着一言不发的秦朝楚,她抖着手等待良久,可漫长的无言沉默中,那因秦朝楚一句“不是”而生出的希冀之火渐熄,她垂下眼睑,终究是于无边夜幕中心下一横——
“将军,将军!不是伍将军的原因!”
电光火石间,难民中忽然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云清澜抬头去看,正是先前在城南街市上被她救济的八旬老伯。
老伯被人搀扶着从远郊处匆匆而来,他喘着粗气,看见云清澜,眼中就倏尔涌起悲酸,他抬手掀起衣袖,露出一节被粗布包着的血淋淋的断臂,哀声道:“是陛下,是陛下容不下我们了!”
飞仙台上谏云清澜虽以一人代难民受过,可这件事终究是惹恼了李玄臻。
清心殿中李玄臻嘱咐吕莲生命姚荣远带禁军收拾了藏在城西郊外的难民,可却又怕云清澜知道后如在飞仙台上一般对此横加阻拦,是以李玄臻又借调粮之事将云清澜调离了京都。
不过一群饭都吃不饱的老弱病残,按说姚荣远带着禁军,本该费不了多少功夫就能将其全部剿杀,却没想到,本应置身事外的秦朝楚竟会突然出手相护。